谢府的祠堂,连烛烟都透着森严的冷。
沉水香的气息在梁柱间盘绕,如无形的枷锁,一层层缠缚住谢昭蕴的呼吸。
她跪在蒲团上,背脊挺首如青竹,素白裙裾在青砖地面铺开,像一泓凝滞的月光。
“九鸾钗,压颅顶,血胤笺,锁魂灵…”母亲苏令仪的声音自头顶落下,珠玉般清冷,却字字如冰锥凿心。
她手中托着一方紫檀木盒,盒盖开启的瞬间,金光流溢,映得满室祖宗牌位都镀了层森然薄金。
那支九鸾钗静静躺在锦缎中。
赤金为骨,累丝盘绕,九只鸾鸟衔珠振翅,华贵得令人窒息。
最奇的是居中那只鸾鸟,尾羽并非金丝,而是一截莹润血玉,内里似有暗红流质缓缓游动。
“此钗压过三代谢氏嫡女的颅顶。”
苏令仪指尖抚过血玉尾羽,动作轻柔如抚婴孩,语气却寒如深潭,“蕴娘,你可知‘血胤笺’为何物?”
谢昭蕴垂眸。
观星瞳本能启动——那血玉内部并非流质,而是极细密的金丝与磁粉交织的机括,核心处嵌着一粒米大的玄色磁石。
此物遇特定频率震动,便会吸附铁屑显影。
“女儿愚钝。”
她声音平稳无波。
“愚钝?”
苏令仪忽俯身,九鸾钗尖利的尾羽几乎抵住她眉心,“你曲江宴挡鞭救婢,金殿前接曹砺糖盒——这叫愚钝?!”
钗尖的冷意渗入肌肤。
昭蕴抬眼,正撞上母亲眼中翻涌的痛惜与恐惧:“那是东厂督主的糖盒!
沾过多少冤魂血?
你竟敢…母亲。”
昭蕴打断她,目光落向钗身,“血玉中的磁石,遇蜂蜡热力可移位显字,对吗?”
苏令仪指尖猛地一颤!
就在此刻——“阿姐!
看我找到了什么!”
谢清晏举着个油纸包兴冲冲撞进来,小鹿般灵动的眼眸里盛满献宝的雀跃,“厨房新做的玫瑰松子糖!
我偷…啊不,借了两块!”
她脚步太急,绣鞋绊在门槛上,整个人向前扑去!
手中糖包脱手飞出,油纸散开,几块裹着糖霜的艳红软糕首扑供案!
“砰!”
一块糖糕正砸在案头獬豸镇纸的头顶。
那青铜神兽怒目圆睁,头顶独角本有鳞片逆生,此刻被黏腻糖浆糊住,竟发出极轻微的“咔哒”声——尾部一片倒鳞,微不可察地翘起一丝缝隙。
“谢清晏!”
苏令仪厉喝,手中九鸾钗“当啷”坠地。
清晏吓得缩脖,糖糕骨碌碌滚到昭蕴裙边,甜香混着供案上的陈年檀香,酿出奇异的腐朽气息。
苏令仪俯身拾钗,广袖拂过昭蕴膝头。
袖口冰凉的云纹绸掠过皮肤,却带起一丝极淡的…甜腥?
昭蕴垂眸。
母亲袖口内缘,一点暗红糖渍黏着几不可见的磁粉碎屑,正蹭在她素白裙裾上。
那位置,恰是曲江宴卫炽强塞玉带糕之处!
“滚出去!”
苏令仪背对清晏,声音绷紧如弦。
清晏眼圈一红,捡起糖糕溜走。
祠堂只剩母女二人,死寂中唯闻烛芯噼啪。
苏令仪缓缓转身,九鸾钗在掌心攥得死紧,钗尖刺破皮肉,一滴血珠渗出,正落在血玉尾羽上!
“嗡——”血玉中玄色磁石骤颤!
金丝与磁粉如活物般游走,瞬间在玉内排出一列细如蚊足的小字:“护卿安澜心”字迹稚拙,墨色微旧,却如惊雷劈入昭蕴脑海——这是她幼时习字,在父亲《水经注》扉页涂鸦的戏言!
“看见了吗?”
苏令仪声音发颤,血珠顺钗身滑落,“血胤笺显字,需至亲血为引…此乃谢氏嫡女代代相传的枷锁!”
她猛将钗插入昭蕴发髻!
力道之大,钗尾血玉几乎嵌进颅骨:“记住!
你的命脉、谢氏荣辱,皆系于此笺!
再敢妄动…” 她指尖拂过昭蕴被钗尖刺红的额角,“下次染笺的血…便不只是这一点!”
剧痛如毒藤缠上太阳穴。
昭蕴闭目,观星瞳在黑暗中疯狂推演——血玉机括结构、磁石共振频率、幼年涂鸦字迹…无数数据洪流冲刷神经。
“母亲。”
她忽然睁眼,眸底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细缝,“这‘安澜心’…护的是黄河安澜,还是谢氏安澜?”
苏令仪瞳孔骤缩!
窗外忽起风,卷落一树海棠。
粉白花瓣扑在窗棂上,像溅开的血点。
祠堂角落,老园丁佝偻着背,正修剪一株枯败的芍药根茎。
他哼着俚语小调,调子混在风里:“甜风蛀梁柱,血雨沃新芽…贵人争金匾,不如…老汉一捧沙!”
剪刀“咔嚓”剪断枯枝,断口处渗出鲜红汁液,如血如泪,滴入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