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一个穿着翠绿色比甲的丫鬟走了进来。
她的下巴微微扬着,眼神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倨傲。
是画眉。
嫡姐苏清影身边最得宠的大丫鬟。
画眉的手里,端着一个黑漆托盘。
托盘上放着一碗饭,一碟菜。
她走到屋里那张缺了角的旧木桌旁,将托盘重重地放下。
“砰”的一声。
碗碟在托盘上跳了一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七姑娘,用饭了。”
画眉的语气平板,听不出半点恭敬。
她说完,便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
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无足轻重的物件。
苏锦瑟抬起眼,看向那碗饭。
饭是冷的。
米粒结成了硬块,颜色也有些发黄。
旁边那碟青菜,蔫头耷脑地趴在盘子里,上面泛着一层凝固的油光。
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酸馊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苏锦瑟的肚子叫了一声。
从重生到现在,她粒米未进。
饥饿感像一只小手,在她的胃里不停地抓挠。
但她没有动。
她知道这碗饭。
前世的这一天,她也是饿极了。
她狼吞虎咽地吃下了这碗冷饭。
结果当天夜里,她就开始上吐下泻,高烧不退。
在这无人问津的偏僻小院里,一场风寒就能要了半条命。
她足足躺了半个月才缓过来,身子骨也因此更差了。
后来她才知道。
这碗饭,根本就是馊掉的。
是嫡姐苏清影给她的第一个下马威。
如今,这碗熟悉的馊饭,又一次摆在了她的面前。
吃,还是不吃。
这是一个死局。
吃下去,必定会像前世一样,大病一场,半死不活。
不吃,就是公然违逆嫡姐的“赏赐”。
以苏清影的性子,接下来等着她的,恐怕就不是一碗馊饭那么简单了。
画眉见她迟迟不动,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怎么,七姑娘是嫌弃饭菜不好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压迫感。
“这可是嫡姐特意吩咐厨房为您准备的。”
她刻意加重了“特意”两个字。
苏锦瑟缓缓地从床上下来。
她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
一步一步,走到桌边。
她没有看画眉,只是低着头,盯着那碗饭。
前世的她,懦弱,胆怯,只会默默忍受。
但现在……她想起了几天前厨房里发生的一件事。
前世的她,只是无意中听了一耳朵,并未放在心上。
但此刻,那件事的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厨房管事的王婆子,前几天进了一批陈米。
那批米受了潮,有些发霉。
王婆子舍不得扔,就混在新米里,供给府里地位不高的主子和下人们吃。
结果有几个下人吃了之后闹肚子。
事情被捅了出来。
王婆子怕担责任,连夜将剩下的那批陈米全都偷偷倒掉了。
这件事,画眉并不知道。
因为那几天,她正跟着嫡姐在别院里赏花。
苏锦瑟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抬起手,端起了那只盛着冷饭的粗瓷碗。
她的动作很慢,手似乎有些不稳。
饥饿让她有些头晕。
画眉的脸上,嘲讽的笑意更深了。
她就等着看这个不受宠的庶女,如何乖乖地把这碗猪食一样的饭菜咽下去。
苏锦瑟端着碗,慢慢地转过身。
她似乎想把碗端到床边去吃。
就在她经过画眉身边的那一刻。
她的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身体一个趔趄。
手里的碗,脱手而出。
“啪!”
一声脆响。
粗瓷碗摔在画眉的脚边,西分五裂。
碗里那些结块的、发黄的冷饭,全都洒了出来。
有一些,甚至溅到了画眉那双崭新的、绣着精美花样的鞋面上。
一股浓烈的酸馊味,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
比刚才浓烈了十倍不止。
“你!”
画眉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尖叫起来。
“苏锦瑟,你好大的胆子!”
苏锦瑟像是被吓坏了。
她小小的身体缩了一下,怯生生地看着画眉。
眼睛里蓄满了水汽,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的声音又细又弱,还带着一丝哭腔。
“我……我只是太饿了,手没有力气……”她一边说,一边用鼻子轻轻地嗅了嗅。
然后,她歪着头,露出一副天真又困惑的表情。
“咦?”
她指着地上的那摊秽物,轻声说。
“画眉姐姐,这味道……好熟悉啊……”画眉正要发作,听到这句话,动作顿了一下。
“你胡说八道什么!”
苏锦瑟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呵斥。
她自顾自地继续说,声音里带着孩子气的认真。
“我想起来了……就像前几天,王婆子让小厮们倒掉的那些米一样。”
“她说那些米发霉了,吃了会生病的……还说……要是让嫡姐知道了她用霉米敷衍主子,会打死她的……”她的话还没说完。
画眉的脸色,己经“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霉米!
这个词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上。
她再也顾不上去计较自己被弄脏的鞋子。
也顾不上去追究苏锦瑟是故意还是无心。
她满脑子只剩下两个字。
敷衍主子。
而且是用发霉的米。
这罪名,可比送一碗冷饭要大得多。
冷饭,可以说成是下人怠慢,送得迟了。
但霉米,那就是存心要害主子生病。
一旦被嫡姐知道,自己身为传话和送饭的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嫡姐的手段,她比谁都清楚。
到时候,倒霉的绝不止王婆子一个。
她画眉,也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一瞬间,冷汗就从画眉的额头上冒了出来。
她看着苏锦瑟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心里第一次升起了一股寒意。
这个七姑娘,今天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只是巧合?
她不敢想,也不敢赌。
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这件事压下去。
绝对不能传到嫡姐的耳朵里。
画眉脸上的怒气和倨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僵硬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七姑娘……你……你听错了……”她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蹲下身,想去收拾地上的狼藉。
“没……没有霉米,厨房的米都是好的……”苏锦瑟只是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不说话。
那眼神,看得画眉心里首发毛。
她手上的动作更快了。
几下就把地上的碎瓷片和饭粒都拢到了一起。
然后,她站起身,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出了屋子。
连一句场面话都顾不上说了。
苏锦瑟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画眉仓皇离去的背影。
她眼中的怯懦和水汽,一点一点地褪去。
最后,只剩下如古井般深沉的平静。
过了一会儿。
房门又被推开了。
这一次,进来的不是画眉,而是另一个小丫鬟。
苏锦瑟认得她,是厨房里一个不起眼的三等丫头。
小丫鬟低着头,不敢看她。
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托盘上,是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还有两碟看起来很新鲜的小菜。
甚至,还有一碗热汤。
小丫鬟将饭菜轻轻地放在桌上,一句话也没说,就匆匆退了出去。
苏锦瑟走到桌边,坐下。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饭,慢慢地放进嘴里。
米饭的香甜,在舌尖上化开。
她吃得很慢,很认真。
仿佛吃的不是饭,而是失而复得的尊严。
……另一边。
苏清影的院子里。
画眉正跪在地上,向苏清影回话。
“……七姑娘她身子弱,没端稳,就把饭碗给打了。”
她低着头,不敢说出“霉米”那件事。
苏清影正拿着一把小银剪,修剪着一盆名贵的兰花。
她头也没抬,淡淡地问。
“是吗?”
“是……是的……”画眉的声音有些发颤。
苏清影剪下一片多余的叶子,扔进旁边的银盘里。
“真是晦气。”
她轻描淡写地说。
“连碗饭都端不稳,养着也是个废物。”
“去告诉厨房,以后别怠慢了,好歹也是个主子,传出去丢的是我苏家的脸。”
“是。”
画眉如蒙大赦,连忙磕了个头,退了出去。
苏清影这才抬起眼,看了一眼画眉离去的方向。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一个巧合而己。
那个蠢笨如猪的庶女,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不成。
她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继续专注地侍弄她那盆娇贵的兰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