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棍棒撕裂了风雪。
它裹挟着沉闷的呼啸声,重重地砸在苏锦瑟的背上。
一声闷响。
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剧痛像烧红的铁水,瞬间贯穿了她的西肢百骸。
她整个人被这股巨力向前扑倒。
脸颊狠狠地撞进冰冷的积雪里。
一口温热的血从喉咙里涌出,染红了身前的一小片纯白。
雪花还在下。
一片又一片,无声地落在她的头发上,脖颈里,还有那件早己被血浸透的单薄衣衫上。
寒意从肌肤的每一寸,钻进骨髓深处。
她想挣扎,手指却只能在雪地里徒劳地抓挠出几道浅痕。
力气正随着血液一点一点流失。
第二棍落了下来。
这一次,是她的腿。
清脆的断裂声,被肆虐的风雪声掩盖了大半。
她连痛呼的力气都没有了。
视野开始模糊,漫天的飞雪变成了一片晃动的白影。
施刑的两个仆妇的脸,也变得扭曲不清。
只有一个人的声音,穿透了风雪,穿透了死亡的喧嚣,无比清晰地刺入她的耳膜。
“把她拖出去埋了。”
是嫡姐苏清影的声音。
那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像冬天里最冷的冰。
苏锦瑟的眼珠艰难地转动着。
她看见了。
就在不远处的廊庑下,苏清影正站在那里。
她穿着一件火红的、绣着金线的斗篷,怀里抱着一个暖手炉。
那红色,像极了此刻从苏锦瑟身体里流出的血。
苏清影的脸上,带着一丝嫌恶,还有一丝快意。
就像在看一只被踩死的蚂蚁。
为什么。
苏锦瑟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
是因为那块为嫡兄苏明轩准备的冠礼贺礼吗。
那块价值连城的暖玉。
它明明是苏清影自己藏起来的。
却反过来诬陷是她这个庶女偷了去。
没有人听她辩解。
或者说,根本没有人在乎一个庶女的辩解。
于是,她就被拖到了这片空无一人的后院里。
被活活杖毙。
好冷。
意识正在飞速地抽离身体。
她看见雪花温柔地覆盖了她残破的身躯。
她看见苏清影转身,那火红的斗篷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她看见两个仆妇走上前来,一人抓着她的一只脚。
身体在雪地上被拖行,留下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血痕。
无尽的怨恨,像最猛烈的毒药,在她的灵魂深处翻腾。
我不甘心。
苏清影。
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眼前彻底陷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
……一声急促的抽气。
苏锦瑟猛地睁开了眼睛。
没有冰雪,没有棍棒,也没有那张淬着恶毒的脸。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泛黄的帐顶。
上面还有一小块陈年的霉斑。
她动了动手指。
能动。
她撑起身体,慢慢坐了起来。
背上没有痛感。
腿上也没有。
她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盖着一床浆洗得发白的薄被。
被子的边缘,还有几个用粗线缝补过的破洞。
她环顾西周。
这是一间阴暗、狭小的屋子。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
一张缺了角的旧木桌。
一把坐上去会咯吱作响的竹椅。
还有窗户上那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的、打着补丁的窗纸。
这一切……苏锦瑟的呼吸停滞了。
这里是她十二岁那年住的、苏府最偏僻的那个小院。
她伸出自己的双手。
那是一双小小的、瘦弱的手。
指节分明,但皮肤上没有任何伤痕。
不是那双在雪地里被冻得青紫、指甲里全是泥血的手。
她抬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
光滑,没有伤口,也没有冰雪的寒意。
这不是梦。
梦里没有这样清晰的触感。
梦里没有这样刺鼻的霉味。
梦里,也没有这样真实的心跳声。
咚。
咚。
咚。
一声比一声更响,撞击着她的耳膜。
为了确认这匪夷所思的一切,她抬起右手,狠狠地在自己的左手手背上掐了一下。
剧痛传来。
清晰而尖锐。
那痛感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
是真的。
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没有死。
她回到了过去。
回到了十二岁这一年。
回到了所有悲剧尚未发生的时候。
她还活着。
苏锦瑟呆呆地坐着,目光没有焦点。
良久,良久。
一股奇异的疼痛感,从她的后背和双腿深处,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
那不是掐出来的痛。
而是一种刺痛,一种来自前世记忆的、被活活打死的彻骨之痛。
那痛感如此真实,让她忍不住弓起了背。
仿佛那根粗重的棍棒,再一次砸了下来。
她下意识地抱住双臂,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单薄的身体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不是因为冷。
也不是因为害怕。
一滴眼泪都没有。
一声呜咽都没有。
她只是蜷缩着,像一头在巢穴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幼兽。
窗外的天光,透过破旧的窗纸,洒进一缕微弱的光。
光线照亮了她小小的脸。
那张本该是天真烂漫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
也没有半分茫然和无措。
只有一双眼睛。
一双黑得不见底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沉淀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死过一次的平静。
平静之下,是淬了剧毒的、冷静到极致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