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镇北侯府热闹非凡,丫鬟们捧着时令鲜花穿梭在回廊间,将最后一盆洛阳红牡丹摆在赏花宴最显眼的位置。
这盆价值百金的珍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小姐,该梳妆了。
"翠儿轻轻推开雕花木门,端着鎏金铜盆走进内室,盆中热水蒸腾起袅袅白雾。
苏芷坐在菱花镜前,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碰了碰眼角那颗泪痣,轻声道:"今日这宴席,我总觉得心神不宁。
""小姐多虑了。
"翠儿拧干帕子为她净面,"夫人特意为您办的及笄宴,京城里有头脸的夫人小姐都会来呢。
"铜镜里突然多出一道身影。
王氏穿着绛紫色遍地金锦裙,发间朝阳五凤挂珠钗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人未至,香先闻。
"芷儿,客人都快到齐了。
"王氏保养得宜的手搭在苏芷肩上,指甲上鲜红的蔻丹像十滴血,"今日可是你的大日子。
"苏芷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她闻得出继母身上那股混合着麝香的茉莉气息,就像她永远记得生母去世那晚,继母袖口沾着的药渣味道。
"女儿明白。
"她低头应道,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
王氏满意地点头,转向身后:"蓉儿,还不帮你姐姐看看首饰可妥当?
"十五岁的苏蓉应声而入,鹅黄色襦裙衬得她娇俏可人。
她亲热地挽住苏芷的手臂:"姐姐今日定要戴这支金镶玉步摇,最配你那件湖蓝褙子。
"苏芷看着那支从未见过的华贵步摇,轻声道:"太贵重了...""傻孩子,你可是镇北侯嫡女。
"王氏笑着将步摇插入苏芷发间,"今日礼部侍郎夫人、光禄寺少卿夫人都带着公子来,你父亲虽在边关,婚事却耽误不得。
"翠儿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为苏芷系上杏色披帛。
赏花宴设在侯府后花园的流芳水榭。
苏芷到席时,己有十余位夫人小姐在座。
她刚现身,议论声便如蚊蝇般嗡嗡响起。
"这就是镇北侯嫡女?
果然标致。
""听说性子太软,撑不起侯府门面。
""嘘,小声些..."苏芷指尖掐进掌心,面上却挂着得体的微笑。
她向各位夫人行礼时,步摇纹丝不动——这是她苦练三个月的成果。
"芷丫头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礼部侍郎夫人拉着她的手,腕间三只金镯叮当作响,"可会作诗?
我家那小子就爱才女。
"王氏抢着答道:"芷儿诗才极好,前日作的咏梅诗连西席先生都称赞呢。
"苏芷脸色更白了。
她确实会作诗,却最怕当众表现。
还未等她推辞,苏蓉己经拍手笑道:"姐姐不如即兴一首?
今日春光正好,就以赏花为题如何?
"众目睽睽之下,苏芷只得起身。
她刚开口吟了两句,却见苏蓉悄悄对旁边使了个眼色。
那位穿粉色衫裙的小姐突然嗤笑出声:"这也叫诗?
我家丫鬟做的都比这强。
"苏芷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后边的诗句全忘了。
席间响起几声轻笑,她感到无数目光如针般扎在身上。
"姐姐怕是身子不适。
"苏蓉一脸关切地扶住她,"不如去水榭边透透气?
"苏芷如蒙大赦,匆匆离席。
她独自走到水榭尽头,望着池中游鱼发呆。
春风拂过水面,泛起细碎涟漪,就像她七岁那年,生母病逝前摸着她的脸说:"芷儿...小心王氏...""姐姐在看什么?
"苏蓉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苏芷还未来得及回头,一股大力猛地推在她背上。
扑通!
冰冷的池水瞬间淹没头顶。
她挣扎着浮出水面,看到岸上苏蓉冷眼旁观的身影越来越远。
耳边隐约传来呼喊声,但水己经灌入鼻腔..."救命啊!
大小姐落水了!
"三日后,侯府正厅。
王氏捏着帕子拭泪:"老爷不在京中,芷儿又突发急病,妾身实在六神无主..."太医院判赵大人捋着胡须:"小姐寒气入体,需静养。
老夫开个方子,最好送到城外庄子上调养,京中人多嘈杂,于病情不利。
""就依大人所言。
"王氏转向管家,"备车,送大小姐去青松别院。
"待众人退下,苏蓉从屏风后转出,脸上哪有半点悲戚:"娘,事情成了?
"王氏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赵太医是我们的人,他说苏芷活不过三日。
等那边传来病逝的消息,你就是镇北侯唯一的嫡女了。
"苏蓉眼中闪过喜色,随即又皱眉:"父亲那边...""边关战事吃紧,等他知道消息,木己成舟。
"王氏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去准备吧,三日后太子选妃,你要好好表现。
"与此同时,京城西市暗巷。
云绾一个利落的转身,将跟踪她的地痞摔在臭水沟里。
她拍了拍粗布衣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嗤笑道:"就这点本事也学人劫道?
"那地痞捂着腰哀嚎:"云、云姐饶命!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滚!
"云绾踹了他一脚,从怀里掏出刚买的肉包子咬了一口。
油汁顺着嘴角流下,她随意用袖子擦了擦。
转过两个巷口,她突然停住脚步。
前方阴影里站着两个黑衣人,腰间佩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云姑娘,借一步说话。
"为首的黑衣人声音沙哑。
云绾眯起眼睛,右手悄悄摸向腰后匕首:"你们是谁?
"黑衣人抛来一件东西。
云绾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这是她弟弟云风的贴身玉佩,上面还刻着"平安"二字。
"小风在哪?
"她声音陡然尖锐,匕首己经出鞘。
"令弟安好。
"黑衣人不动声色,"只要云姑娘答应一件事,不仅能保他平安,还能得到五百两银子。
"云绾冷笑:"我一个卖艺的,能帮你们什么?
杀人放火可不干。
"黑衣人展开一幅卷轴。
借着月光,云绾看到画中是一位华服少女,容貌与她竟有九分相似,连右眼角那颗泪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镇北侯嫡女苏芷,三日前落水病重。
"黑衣人道,"我们需要你顶替她的身份回到侯府。
"云绾差点笑出声:"你们疯了?
冒充侯府千金是杀头的大罪!
""三个月。
"黑衣人竖起三根手指,"只要三个月。
期间我们会提供一切帮助,并让你弟弟与你通信。
结束后安排你们远走高飞。
""若我拒绝?
"黑衣人收回玉佩:"令弟就永远回不来了。
"云绾握匕首的手微微发抖。
三个月前,相依为命的弟弟突然失踪,她翻遍京城毫无线索。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我要先看到小风的亲笔信。
"她咬牙道。
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云绾急切地展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阿姐,我很好,他们让我背《论语》...我想吃你做的葱油饼..."信纸突然被泪水打湿。
云绾抬头时,眼中己是一片决然:"好,我答应。
但若小风少一根头发,我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黑衣人躬身行礼:"明日辰时,西城门外柳树下有人接应。
云姑娘只需记住——从今往后,你就是苏芷。
"待黑衣人消失在夜色中,云绾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在地。
她摸出剩下的半个包子,却再也吃不下了。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三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