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下血丹的第七日李无妄在数第三十二根头发时,发现它们正在蠕动。
这些发丝是昨夜呕出的秽物,此刻却在陶罐里扭结成团,发出幼猫般的呜咽。
晨光透过窗纸上的血手印斑驳洒落,他盯着自己的影子——那东西仍保持着子夜时的畸态:脖颈反折,下颌裂成西瓣,正贪婪啃食着墙上的霉斑。
咚。
熟悉的叩击声从地底传来,但这次伴随着指甲抓挠骨头的锐响。
李无妄的丹田处泛起寒意,青铜罗盘在皮下微微震颤。
自从吞下那颗带指甲的血丹后,他获得了某种扭曲的感知力:比如现在,他能嗅到三师兄道袍下的铁锈味,那是剑骨反噬的晚期症状。
"李师弟。
"三师兄的手搭上他左肩,触感像生锈的锁链,"师父让你去后山拾柴。
"膳堂的梁柱还在渗血。
李无妄盯着那道剑痕——昨夜它还是大师兄的失误见证,此刻却蜿蜒如剖腹的伤口。
血珠顺着木纹滚落,在青砖上拼出"快逃"的篆文,转瞬被道童们嬉闹的脚步踏碎。
"走东侧小径。
"三师兄的铜钱眼珠泛起血丝,喉结上下滚动时传出金属摩擦声。
李无妄注意到他脖颈处的皮肤正在龟裂,青灰色肌腱像暴露的电缆般蠕动。
这与葬剑潭里那些金属活尸的症状一致,但所有师兄弟都说三师兄己突破金丹境。
认知裂缝在扩大。
李无妄的视网膜上烙下双重影像:正常世界的三师兄递来辟谷丹,而腐坏版本的他袖中滑出沾满鹤羽的匕首。
两种现实如同湿壁画般层层覆盖,他忽然想起昨夜吐出的婴孩指甲——那枚嵌在丹药里的残片,此刻正在胃袋里抓挠。
葬剑潭的腐臭提前钻入鼻腔。
李无妄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罗盘边缘刺破皮肤渗出青液。
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时目睹现实修正:潭水中的断指在触碰罗盘光芒的刹那退化成芦苇,但当他眨眼,芦苇又变回挂着碎肉的指骨。
"李无妄。
"倒挂在枯树上的红衣少女轻笑,腕间铜铃轻晃,"你师父要拿你喂天道呢。
"她的声音裹着蜂蜜般的粘稠感,李无妄的耳道突然灼痛——这不是声波,而是九婴铃在首接灼烧神经。
红绡的瞳孔在复眼与杏目间闪烁,脖颈皮肤下凸起蚯蚓状物体,正随着话语节奏蠕动:"剑冢养的不是剑,是锈。
""人傀修的不是仙,是尸。
""九幽门的妖女也敢擅闯白骨观?
"三师兄的脖颈裂开锯齿状豁口,金属肌腱在皮下蠕动。
剑阵收拢的瞬间,李无妄的视网膜上烙下双重残影:正常世界的三师兄道袍整洁,而腐坏版本的他浑身爬满青铜苔藓。
剧痛从丹田炸开。
李无妄咳出青铜碎屑,碎屑落地后竟长出血管状的菌丝。
红绡的红线缠住他手腕时,他同时感受到灼烧与冰寒——这线是用情蛊丝和尸发拧成的,九幽门秘法能让敌人在极乐中死去。
剑阵收拢的瞬间,李无妄的视网膜炸开血色烟花。
三师兄的金属肌腱暴涨,而红绡的红线穿透他右掌——两种剧痛竟相互抵消,只留下麻木的虚空感。
这让他想起七岁那年的洗髓针,银针刺入耳膜时也是这般,先极痛,后永寂。
"别看。
"坠入潭底时,红绡捂住他的眼。
但她的掌心裂开一道嘴,湿滑舌尖舔过李无妄溃烂的耳洞:"下面可是玄冥子的育道池..."磷光中的胚胎正在复刻他的噩梦。
每个肉须连接的光团都在演绎记忆变体:五岁生辰的饴糖罐里,蛆虫正用师父的声线诵经;十二师兄自焚前的火堆中,无数青铜罗盘正在熔化成婴孩头颅。
最恐怖是一号胚胎。
其中悬浮的少年与他容貌无异,胸口嵌着完整的青铜罗盘。
当李无妄的血液滴入潭水,胚胎突然睁眼,嘴角咧到耳根:"闻到铁锈味了吗?
那是你的丹田在生锈。
""我们都在等你坏掉。
"红绡的红线绞碎肉须时,李无妄的呕吐物中喷出大团纠缠的黑发——与昨夜如出一辙。
这些发丝在血水里游成《易经》卦象,乾卦第三爻正指向潭底裂隙。
玄冥子的叹息从裂隙涌出,裹挟着丹房独有的蛆月光:"回来吧,无妄。
""你本就是天道伤口的血痂。
"红绡的左眼熔成金液,流淌出的梵文灼穿潭水。
李无妄在昏迷前最后看见的,是她影子里暴涨的千根情丝——每根红线都刺入某个时空的自己:七岁耳膜渗血的、十五岁在剑冢呕吐齿轮的、以及未来某个浑身长满罗盘尖刺的怪物。
当他再度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厢房床榻。
晨光透过窗棂洒下,满地蛆月光己退化成普通尘埃。
丹田处的罗盘安静如死,唯有枕边一绺染血白发,证明昨夜并非幻觉。
铜镜映出他苍老二十岁的面容。
李无妄颤抖着触碰眼角皱纹,在褶皱里摸到半片金属——那是罗盘边缘刺破皮肤的残片,此刻正带着体温,像情人的指甲般轻轻搔刮他的指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