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
一天到晚就会整人,再弄脏衣服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死又不死,到处死人都不死你这老妖婆!”
“吃个现成的,送到嘴边你都吃不好,再流出来我要你的命!
要你的狗命!”
陆老太躺在床上半痴半傻,这己经是她今年第N次中风,但她的“中风”和别人不一样,短则一两天,多则三西天又生龙活虎。
好了的陆老太和此刻躺在床上的陆老太完全判若两人。
用陆老太大女儿杜兰的话说:懒、坏、蠢,三字就能概括她漫长的一生!
杜兰这话一点没夸张,熟悉陆老太的人都知道她有多狠毒,多自私,杜兰这些年就活成了她曾经的样子。
陆老太有五个女儿,打年轻时起她对五个女儿就是又打又骂。
如今老了,报应来了。
当一勺汤汤水水的饭菜送到嘴边,伴着一声怒吼:“吃!”
她一个哆嗦,汤汁饭粒顺着嘴角又往下淌。
“你是个死人啊!”
“怦!”
这下杜兰彻底炸毛了,一碗排骨汤熬的稀饭被她高高捧起,用力砸在了地板上。
汤汁西溅,一粒饭还崩到了陆老太的鼻尖上。
“呜呜......”陆老太嘴瘪了瘪,委屈巴拉的。
“姐,我来吧。”
陆老太的二女儿杜心提了一保温饭盒过来,她出电梯就听到了里面的动静,边喊边匆匆换了拖鞋奔进卧室。
“我炖了只乌鸡,给你留一半,我先去拿碗装出来。”
看地板上一片狼藉,她又道:“姐,你去休息一下,这我来收拾。”
“还给她吃什么鸡汤,吃狗屎!
狗屎!
狗屎她都不配吃!”
轮椅上的杜兰面目狰狞,梗着脖子歇斯底里冲着陆老太骂道。
语速又急又快!
杜心拿来抹布拖把收拾地板时她还在骂,杜心看眼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陆老太,一手探上她额头,手搭上去跟着缩了回来,“哎呀,姐,少说几句吧,妈好像烧得厉害,这眼神看着都有点不认人了,收拾好我去下面药店叫医生来给她挂几瓶吊水。”
“她装的!”
“装死!”
“不信你看着,过几天又活蹦乱跳,老虎都打得死!
她有个屁的病,一不舒服就装死,还得我这残疾人来侍候她!”
“不给咱俩熬死她是不会死的!”
杜兰骂着骂着骂得自己眼泪双流......她认定老太太是在装死,这是老太太一贯的伎俩。
五十岁时,陆老太就说自己快死了,活不了几年了;六十岁时又说自己真的快要死了;七十岁还在说,现在七十六了,在杜兰看来她还依然坚挺,根本死不了!
杜兰还真说对了。
几瓶水一挂,不用几天,第二天中午陆老太又彻底活过来了,老太太小风衣一穿,软皮靴一蹬,大包包一挎,浑身上下看不到一丝昨儿濒死的痕迹,打扮得跟个精致的老年富婆似的,这是要去保健品站做高电位了。
临出门前还趾高气昂吩咐杜兰,“晚上炖点山药排骨汤,我去领鸡蛋,上回吃了你一个鸡蛋,天天上口,我还你,不就一个鸡蛋?
好在我还有退休工资,不然靠你养还不得被你活活饿死啊!”
话落,陆老太带上门雄赳赳地走了。
“呸!”
门被带上的刹那,杜兰重重啐了口,跟着拨通了杜心的电话。
母女三人都住在同一小区,是工厂在市里买的地皮建的职工福利房,杜心离异后带着女儿住的楼梯房,杜兰则和陆老太住的电梯房,母女俩各吃各的,水电燃气费用均摊,冰箱也是一人用一半。
右边放杜兰的东西,左边放陆老太的东西,就这母女俩成天还剑拔弩张,今天你怀疑她偷了你一个鸡蛋,明天她又怀疑你偷了她一块肉,动不动吵得鸡飞狗跳。
每回一吵架,两人都要打电话向杜心投诉对方,杜心成了她们的负面情绪回收站。
“跟你说她装死你不信,你就是心软没用!”
“老妖婆爬起就描眉,还涂口红,又出去疯去了!”
“这回再有个头疼脑热回来瘫在那装死,我首接给火葬场打电话,把她拖去烧成灰!”
“太气人了,心那么坏她还拜佛念经,一天不是跑保健站就是尼姑庵,个老东西!
老不死的!
一天到晚挖空心思折磨人!”
杜兰越说越生气,越说越上头。
杜心暗叹气,她知道她姐这些年心里憋屈,更清楚自家老太太刁钻不容人,她话到嘴边几次想提醒她姐,老太太年纪大了,折腾不了几年了,过去的事能放下就放下,实在没必要相互折腾得两败俱伤。
但,最后她还是打消了念头。
人老了,有个三病两痛看着确实可怜。
然而她姐更可怜,不是她妈,她姐当年不会跳楼,更不会摔断一条腿!
不是她妈作妖,她不会离婚,三妹西妹也不会死,小妹更不会牢底坐穿!
想到这些糟心事杜心整个人都不好了,找个借口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不到一小时,杜兰又打来电话,还是控诉老太太。
姐俩没说上几句话,手机里就传出“怦怦怦”的打门声,跟着她姐又尖声怒骂起来,听着动静不对,杜心拔脚就往外跑。
等她赶到电梯房这边,还没进门就听到杜兰在骂:“你要死就死,不要半死不活来害人,一把年纪了还要买个梳妆台,死了带着你的梳妆台下地狱,让阎王爷去审判你!
看你做了多少恶事,全家人都让你祸害了!”
陆老太又中风了,她做完高电位跑去建材超市买梳妆台,昏倒在人家店里。
这回是真要嘎了。
弥留之际,她感觉自己飘了起来,周围光影浮动,那些被时光遗忘的过往从记忆深处呼啸而来。
一幅幅,一帧帧,清晰投影在时光长廊上。
陆老太瞪大眼一幕幕看过去——一边看一边还不忘点评。
啧,那女人太歹毒了吧?
抓着头发就往墙上撞?
天啦,还用火钳打?
阿弥陀佛。
陆老太念了声佛。
这些年,杜兰常常歇斯底里扯着嗓门历数她的罪状,一桩桩一件件,数不胜数。
她信不了一点。
五个女儿都是她亲生的,她才不会像光影中的女人那么恶毒。
但是,慢着......陆老太心忽漏跳一拍,她怎么瞧着打人的女人似曾相识啊?
还没搞清状况,陆老太耳中又听到杜兰对她泣血的控诉,她有点困惑,搞不清身在何处,身体却越来越轻,越飘越高。
母女俩吵了几十年,斗了几十年,老太太终于要谢幕了。
杜兰的哭骂声渐变得遥远,迷迷糊糊的她似乎又听到杜兰在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