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启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带着一身早高峰前的清爽凉意和楼下买的豆浆油条。
他看着开门后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异样亢奋的林嶂,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我说林子,你这……”孙启把早餐塞进林嶂手里,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多久没睡了?
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他挤进门,被满屋子烟味呛了一下,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客厅,“嫂子……还是没消息?”
林嶂摇摇头,没接早餐,一把抓住孙启的胳膊,力气大得让孙启“嘶”了一声。
“老孙,跟我来!
我找到东西了!
可能……可能跟江芙失踪有关!”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颤抖。
孙启被林嶂连拖带拽地拉进厨房,按在冰箱前。
“你看这里!”
林嶂指着冰箱门下方那个他标记过的“点A”,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就这个点!
你摸摸!
仔细摸!
是不是特别冷?
一种……湿冷湿冷的感觉,像把手伸进冬天的深水里!”
孙启狐疑地看了林嶂一眼,又看看那光滑平整、在晨光下毫无异常的白色冰箱面板。
他伸出手,先是整个手掌覆盖上去感受了一下,又屈起手指,用指关节在那个林嶂指定的点上用力按了按,甚至来回摩擦了几下。
“冷?”
孙启收回手,一脸困惑地搓了搓指尖,“林子,这冰箱刚启动没多久,外壳是有点凉,但也就是正常的金属凉意啊。
哪有什么湿冷?”
他甚至还把手在自己脸上贴了贴,“体温正常,感觉也正常。”
林嶂的心猛地一沉。
“不可能!
你再试试!”
他急切地把孙启的手又按回那个点上,“集中精神!
仔细感受!
那股冷气会顺着手指往里钻……”孙启耐着性子又试了一次,甚至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感受了几秒,然后无奈地睁开眼,拍了拍林嶂的肩膀:“兄弟,真没有。
就是普通的冰箱外壳温度。
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他眼神里的担忧更浓了,环顾了一下干净得有点过分的厨房,“打扫得这么干净,一晚上没睡吧?”
“不是压力大!
是真的!”
林嶂几乎要吼出来,他冲到主卧,指着飘窗地板上的“点B”,“这里!
这里也有!
你摸摸地板!”
孙启叹了口气,依言蹲下,用手掌、指腹反复按压、摩挲那块光洁的木地板。
他甚至把脸凑近了,仔细观察缝隙,还用手机的手电筒照了照。
“林子,地板很正常,温度也是室温,没裂缝,没水渍,什么都没有。”
他站起身,看着林嶂布满血丝、充满焦灼和一丝疯狂的眼睛,语气放软,带着劝慰,“兄弟,我知道嫂子不见了,你心里难受,急疯了。
但你不能这样自己吓自己啊。”
“不是吓自己!”
林嶂急切地拿出手机,翻出他昨晚拍下的照片和视频,“你看!
这是我用杯子测的!
这里有霜!
还有灯光闪烁的视频!
你看啊!”
他把手机屏幕怼到孙启眼前。
孙启接过手机,皱着眉,极其认真地一张张翻看照片,点开视频。
照片上,不锈钢杯底确实有一层模糊的白雾,但像素不高,更像是镜头反光或者水汽凝结,非常不清晰。
至于灯光闪烁的视频,在手机屏幕上看,就是极其短暂的一帧亮度变化,完全像是电压不稳或者老式灯管的自然现象。
“林子,”孙启把手机递还给林嶂,语气沉重而真诚,“这些……说明不了什么。
杯子上的东西,像水汽,灯光闪一下太常见了。
你这些记录,”他指了指林嶂摊在客厅茶几上密密麻麻的笔记本,“更像……更像是在极度焦虑下,大脑把一些偶然现象强行关联起来的‘证据’。
你知道的,人在巨大压力下,感知是会扭曲的。”
林嶂张了张嘴,想辩解他亲身感受到的眩晕和方向错位,但看着孙启那双写满“你该休息了”的眼睛,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股冰冷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
孙启是他最好的兄弟,务实、理性、逻辑清晰,是他最信任的人。
连他都看不到,都认为是自己疯了……难道……真的是幻觉?
是压力过大导致的妄想?
那些冰冷的触感、闪烁的灯光、微妙的眩晕……都是他濒临崩溃的大脑编织出来的?
这个念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连日来的疲惫、焦虑、恐惧,以及此刻被最亲近之人否定的巨大失落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餐桌才站稳,脸色苍白得吓人。
孙启赶紧扶住他,语气充满关切:“林子,听我的,去睡一觉,好好休息一下。
嫂子的事,警察在查,我们也在想办法。
你这样熬下去,身体和精神都垮了,还怎么找她?”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难,“或者……要不要我陪你去趟医院?
找个心理医生聊聊?
就当是……排解一下压力也好?”
“医院?”
林嶂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被刺伤的震惊和屈辱,随即又化为更深的迷茫和动摇。
他看着孙启真诚担忧的脸,看着这间熟悉却又在晨光中显得如此陌生的公寓,看着那些被他精心测量、此刻却仿佛在嘲笑他的标记点……自我怀疑的种子,在孙启带来的“正常”世界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他构建在“异常点”上的脆弱希望,在铁一般“现实”的撞击下,摇摇欲坠。
“我……我没事。”
林嶂的声音干涩无力,挣脱开孙启的手,颓然地坐到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可能……可能是我太累了。
老孙,谢谢你跑一趟,你先去上班吧,我……我睡一会儿。”
孙启看着他蜷缩在椅子里的身影,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把带来的早餐放在桌上。
“豆浆油条趁热吃。
有事随时打我电话,二十西小时开机。”
他拍了拍林嶂的肩膀,带着满腹的担忧和无奈,轻轻带上了门。
公寓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林嶂一动不动地坐着,捂着脸的手掌下,指缝间渗出压抑的喘息。
孙启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那扇门仿佛也隔断了他与“正常”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冰箱上的那个“点A”,眼神空洞而迷茫。
那里,光滑,冰冷,平静如常。
而手机备忘录里的文字,更像是精神病人写出来的无厘头日记。
难道一切……真的只是他的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