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坡博物馆的食堂里,吊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却驱不散八月的闷热。
小伟盯着搪瓷碗里的麦仁粥,粥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米油,他用筷子搅了搅,叹了口气。
“这矿泉水怎么喝都一股泥巴味。”
坐在对面的阿力皱着眉,把搪瓷缸推到一边。
他是新疆来的,皮肤晒得黝黑,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我们那儿的井水,清甜得很,哪像这个……”旁边几个新疆来的同学也跟着抱怨:“西安的西瓜也不够甜,沙瓤倒是沙瓤,但跟新疆的西瓜比差远了。”
食堂的饭菜不算难吃,但架不住天天吃。
外面小吃门面和夜市上薄面饼卷土豆丝六毛一个,麦仁粥三毛一碗,羊肉泡馍五块钱一份,砂锅分三块和五块的——食堂再好吃的东西,连吃几天也腻了。
更何况,外面的夜市品种味道更诱人。
“走不走?”
阿力压低声音,冲小伟挤挤眼,“听说东门外新开了家烤肉摊,一块钱五串。”
小伟摸了摸裤兜里的零钱——三块六毛,够买几串烤肉,再来瓶汉斯啤酒。
他瞥了一眼打饭窗口,食堂管理员老赵正在发呆。
东门外的夜市灯火通明,可以听到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烤肉架上的炭火噼啪作响,羊肉串滋滋冒油,孜然和辣椒面的香气混在夜风里,勾得人首咽口水。
小伟和阿力挤进人群,找了个塑料矮凳坐下。
老板是个络腮胡子的***,手里攥着一把铁签子,边烤边吆喝:“烤肉一块钱五串!
砂锅三块五!
冰镇汉斯啤酒,一块八一瓶!”
阿力首接要了二十串烤肉,又点了两瓶啤酒。
小伟则要了一份三鲜砂锅,热气腾腾的汤底里浮着鹌鹑蛋、豆腐和青菜,他舀了一勺,鲜得眉毛都要掉了。
“这才叫吃饭!”
阿力灌了口啤酒,满足地打了个嗝,“比食堂那寡淡玩意儿强多了。”
小伟笑着点头,目光却被隔壁摊位吸引。
一个扎着头巾的妇女正麻利地烙饼,薄薄的面皮在铁鏊上鼓起气泡,她手腕一翻,饼就翻了个面,再刷上一层辣酱,卷上土豆丝,递给顾客。
“六毛一个!”
她吆喝着。
小伟一愣:“这不是和食堂卖的一样吗?”
“能一样吗?”
阿力嗤笑,“食堂的饼是冷的,这里的现烙的,香多了。”
正说着,忽然有人拍了拍小伟的肩膀。
他一回头,竟是老赵。
老赵没穿食堂的白围裙,换了件皱巴巴的衬衫,手里还拎着半瓶啤酒。
他眯着眼,看了看小伟桌上的砂锅和烤肉,哼了一声:“你们这些娃娃,食堂的饭不吃,跑这儿挥霍。”
小伟有点尴尬,阿力却满不在乎:“赵师傅,您不也来了吗?”
老赵叹了口气,拖了张凳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啤酒:“食堂的菜卖不完,全倒了,领导骂我管理不善。”
他灌了口酒,摇头,“可我能咋办?
你们都不吃,我总不能硬塞吧?”
小伟突然有点愧疚。
他想起食堂里那些被倒掉的饭菜,想起老赵每天天不亮就去市场挑菜的样子。
“其实……食堂的饭还行。”
小伟犹豫着说,“就是吃腻了。”
老赵苦笑:“你们现在有得选,我们那会儿,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第二天,考古队照例去遗址发掘。
小伟蹲在探方里,用小铲子清理土层,忽然挖出了一块碳化的谷物。
“这是六千年前的粟。”
带队老师推了推眼镜,“半坡人靠这个活下来的。”
小伟捏着那颗黑色的小颗粒,突然想到,六千年前的人,哪有什么选择?
能吃饱就不错了。
而现在,他们却因为食堂的饭菜不合口味,宁愿花钱去夜市。
回食堂吃晚饭时,小伟特意多要了一份麦仁粥。
老赵愣了一下,给他多舀了一勺。
“今天不去夜市了?”
老赵问。
小伟笑了笑:“偶尔换换口味。”
阿力在旁边怪叫:“叛徒!”
但没过多久,他也端着一碗粥坐了过来。
夜风吹过半坡博物馆的屋顶,食堂的灯光依旧昏黄,但倒掉的饭菜,似乎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