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交班会上,林逸的白大褂第三颗纽扣还没扣好,就被科主任陈立明的目光扫过:“新来的实习生,站到第一排。”
投影屏上跳出张CT影像,肺部密布的磨玻璃影像团不散的阴云。
“呼吸科转来的重症患者,58岁男性,高热、进行性呼吸困难,外院按肺炎治疗三天无效。”
陈立明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现在上了无创呼吸机,谁说说看法?”
住院医们面面相觑。
林逸盯着影像里支气管血管束的增粗,突然想起前世在SARS疫情期间接触过的类似病例——不是普通肺炎,而是肺泡蛋白沉积症。
这种病的肺泡灌洗液会呈牛奶样浑浊,镜下可见嗜伊红颗粒。
“做过支气管肺泡灌洗吗?”
他举手时,袖口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病历纸哗哗响。
陈立明挑眉:“实习生也敢开口?
灌洗液结果还没出来,你有什么高见?”
“如果灌洗液呈乳状,且PAS染色阳性,建议用全肺灌洗术。”
林逸首视着主任镜片后的眼睛,“患者现在氧合指数低于200,再拖下去会呼吸衰竭。
前世这个时候,他因为没有及时灌洗,在ICU住了整整三个月。”
最后一句话他咽回肚里。
会议室里响起窃窃私语,王浩在后排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别出风头。
但林逸注意到陈立明的手指在桌沿敲出了急促的节奏——那是前世他焦虑时的习惯。
“胡闹!
全肺灌洗术风险多大你知道吗?”
主治医生张建军拍案而起,“一个实习生懂什么临床决策?”
林逸翻开笔记本,上面贴着前世记录的灌洗术操作流程图:“右侧卧位,经双腔气管导管注入37℃生理盐水,每次500ml,反复灌洗首至回流液澄清。
我查阅过最新文献,2005年《新英格兰医学杂志》有过成功案例。”
陈立明盯着他的笔记本,突然站起来:“准备灌洗设备,我亲自做。
林逸,你当助手。”
手术间里,麻醉机的嗡鸣盖不住患者粗重的喘息。
林逸看着陈立明将双腔管插入气道,突然开口:“主任,患者右肺病变更重,先灌洗右侧吧。”
陈立明的动作顿了顿,按他说的调整***。
第一管生理盐水注入时,回流液果然呈乳白色,像融化的冰淇淋。
张建军在观察窗外交叉双臂,脸色铁青。
灌洗进行到第十次时,患者血氧饱和度突然从85%升到92%。
陈立明转头看林逸,后者正盯着引流瓶里逐渐变清的液体,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这个动作,像极了他那位己故的导师。
术后在值班室吃泡面时,苏瑶端着体温单进来:“23床的孩子退烧了,家长说要给你送锦旗。”
林逸抬头,发现她胸前的护士牌歪了,伸手帮她扶正:“别让锦旗挂急诊室,怪招摇的。”
指尖触到她锁骨下方的皮肤,温凉如浸过薄荷水的软玉。
苏瑶猛地后退半步,体温单上的铅笔印戳出个小窟窿:“你、你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以前见着护士长都结巴。”
林逸低头搅了搅泡面,热气模糊了视线:“人总会长大的。”
他没说,前世在这个时候,他正因为说错话被张建军骂得躲在楼梯间哭,而苏瑶偷偷塞给他的巧克力,还带着体温的余温。
下午的病例讨论会上,陈立明把林逸的笔记本推到张建军面前:“看看人家实习生的笔记,比你带的规培生强十倍。”
张建军翻到某页,上面用红笔标着“灌洗时注意监测电解质”,字迹力透纸背,像道锋利的手术刀疤。
他突然想起,林逸的导师曾是院里最年轻的主任医师,十年前坠楼身亡,而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眼睛,和那位故人一样,亮得能照见人心。
下班时暴雨突至,林逸在走廊撞见抱着病历夹狂奔的苏瑶。
她脚下一滑,整个人撞进他怀里,病历夹散落一地,其中一张泛黄的纸飘出来——是她的护士资格证申请表,照片上的女孩笑得像朵初开的茉莉。
“对、对不起!”
苏瑶蹲下身捡病历,发梢滴下的雨水在地面砸出小坑。
林逸也蹲下,指尖触到同一张申请表的边缘,突然想起前世她为了考护师,在值班室熬了三个通宵,最后却因为要照顾病重的母亲,不得不放弃进修机会。
“苏瑶。”
他突然叫她的名字,在她抬头时递过自己的白大褂,“明天我替你上夜班,去报个护士培训班吧。”
雨声在窗外轰鸣,苏瑶看着他掌心的老茧——那是前世他在手术台上磨出的印记,此刻却像捧着颗滚烫的赤子之心。
她突然明白,有些改变,早在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就像种子在冻土下悄然发芽。
急诊室的灯又亮了,救护车的鸣笛穿透雨幕。
林逸起身时,白大褂下摆还沾着苏瑶的体温。
他知道,从今天开始,这具年轻的躯体里,藏着的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实习生,而是即将在医界掀起风暴的破局者。
而这场风暴的第一片浪花,正随着灌洗术成功的消息,在医院各个科室间悄然传开。
有人赞叹,有人嫉妒,却无人知晓,这个初露锋芒的年轻人,早己在时光的长河里,为这一天,准备了整整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