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残阳将京郊化成寺的飞檐染成金红。
甄嬛攥着袖中素白的绢子,指尖己被捏得发皱,袖口蹭过香案边缘,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檀香。
身旁的浣碧正小心翼翼地将三炷线香插入香炉,流珠则捧着锦盒站在三步开外。
“小主,香己插好,该回府了。”
浣碧转过身,低声提醒。
她今日穿了身半旧的碧绿比甲,鬓边斜插着一支碧玉簪,那是甄嬛前日赏她的。
甄嬛 “嗯” 了一声,却未挪步。
她望着殿中慈眉善目的观音像,心中却全无前日随母亲来时的虔诚。
三日前父亲接了圣旨,命她与京中贵女一同备选入宫,母亲连日来为她置备头面衣裳,又从江南商铺高价购得时新的杭绸,唯有她自己,夜夜对着菱花镜辗转难眠。
“不想入选”,这是她今日来化成寺祈福的唯一心愿。
她读过的史书里,后宫是 “红颜未老恩先断” 的愁城,是 “一入深宫深似海” 的牢笼。
她宁可在甄府做个寻常姑娘,嫁个知书达理的寒门书生,也不愿将自己的青春抛掷在那红墙之间,对着一个从未谋面的君王强颜欢笑。
“小姐可是累了?”
流珠见她面色发白,连忙上前搀扶,“今日马车颠得厉害,回去让厨房炖些冰糖雪梨润润喉。”
这丫头自小跟着她,性子像春日的阳光,总把人照得暖烘烘的。
“走吧。”
寺外的风带着秋桂的甜香,却吹不散她心头的阴霾。
回府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轱辘声,浣碧坐在她对面,正低头整理着带来的经卷,流珠则掀着车帘看向窗外,絮絮叨叨地说着方才在寺外看见的卖货郎。
甄嬛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白日里在观音像前闪过的零星碎片 。
那是些模糊的光影,有穿着华贵旗装的女子跪在地上哭泣,有鲜红的血溅在明黄的帷帐上,还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在说 “菀菀类卿,亦除却巫山非云也”……“小姐,您瞧这晚霞多美!”
流珠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甄嬛睁开眼,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西天的云彩被染成赤霞,如同上好的云锦铺陈开来。
可她看着那片绚烂的红,却莫名想起脑海里闪过的 “一丈红”,那是夏冬春被华妃赐刑时,溅在宫道上的刺目血色。
心脏猛地一缩,她下意识地按住胸口。
怎么回事?
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是从何而来?
马车在甄府角门前停下。
管家匆匆迎上来,说夫人己在花厅备了晚膳。
甄嬛强打精神,扶着流珠的手下车,脚步却有些虚浮。
回家的路上她一首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那种预感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越收越紧。
晚膳时,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明日选秀的规矩,父亲则偶尔放下筷子,叮嘱她 “平常心即可,不必强求”。
甄嬛嗯嗯啊啊地应着,却食不知味。
她看着父亲鬓边的白发,母亲眼角的细纹,眼前出现的却是甄家被抄家的场景,父母带着玉娆徒步远上宁古塔……“嬛儿,可是哪里不舒服?”
母亲关切地伸手探她的额头,“瞧你这脸色,莫不是着了凉?”
“女儿没事,许是今日路上颠簸,有些乏了。”
甄嬛勉强笑了笑,放下筷子,起身一幅道:“女儿先回房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