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逢生暮春的雨下得绵密,苏青绾抱着药箱穿过泥泞的巷弄,
靴底碾过碎砖发出咯吱声。她刚给城西的张嬷嬷看完咳疾,归途中却在城隍庙的破檐下,
撞见了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男人穿着玄色锦袍,虽被雨水浸透,
仍能看出衣料上暗绣的云纹——这是只有京中高阶官员才敢用的纹样。他左肩插着支羽箭,
血珠混着雨水在青砖上晕开,见她走近,那双深邃的眼突然迸出厉色,手按向腰间的佩剑。
“别动。”苏青绾蹲下身,药箱的铜锁磕在地上,“箭头有倒钩,拔得不好,神仙难救。
”她没管男人紧绷的肌肉,自顾自掏出金疮药和烈酒。酒精泼在伤口上时,男人闷哼一声,
喉结滚动:“你是谁?”“行医的。”苏青绾专心致志地处理伤口,
指尖触到他锁骨处的一道旧疤——那是刀伤,深可见骨,却愈合得极规整,“看你的伤,
不像寻常百姓。是遭了劫?”男人没答,只盯着她翻飞的指尖。这双拿惯了药杵的手,
竟稳得像执剑的将士。直到她用浸了药的布条缠好伤口,他才哑着嗓子问:“为何救我?
”“我爹说,见死不救,枉为医者。”苏青绾收拾着药箱,雨丝落在她青布裙角,
“这里不安全,我家在巷尾,若信得过,暂且避雨?”男人沉默片刻,竟真的撑着墙站起来。
苏青绾才发现他极高,湿发贴在颊边,露出的下颌线冷硬如刀刻。她引着他穿过后院角门,
安置在堆放药材的柴房,临走时留下句:“我爹是本县县令苏文渊,你且安心躲着,
天亮前我来换药用。”柴房的木门合上时,男人望着她的背影,
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掌心里,是枚刻着“靖”字的玉牌。
2 青衿之志苏青绾第二次去柴房时,男人已换了身她爹的旧布衣,虽宽大不合身,
却掩去了大半锋芒。他正在看墙上贴的税单,那是里正送来的,
墨迹淋漓地写着“夏税加征三成,逾期者,锁拿问罪”。“苛政猛于虎。”男人突然开口,
指尖点在“锁拿”二字上,“不过是些桑麻税,竟要动私刑?
”苏青绾端着药碗的手顿了顿:“大人有所不知,这已是常事。上月城东王屠户家,
就因迟交了两贯钱,被衙役掀了肉案,连他生病的老娘都被拖拽到烈日下暴晒。
”她蹲下身替他换药,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爹虽为县令,却处处受制。上面要政绩,
下面要活命,他夹在中间,除了拿‘革职’二字吓唬人,什么也做不了。”男人抬眼,
看见她发间别着支青玉簪,簪头刻着“青衿”二字——那是未嫁女子的标识,
也是读书人对天下的期许。他忽然问:“你想改变?”“想。”苏青绾没抬头,
“我读医书时,见‘治乱世如治重疾,需刮骨疗毒’。可这世道的毒,藏在骨髓里,
谁敢动刀?”那天之后,男人在柴房住了下来。他话不多,
却总在苏青绾抱怨时静静听着:听她说城门士兵被百户克扣军饷,
寒冬腊月还穿着单衣;听她说佃户因交不起地租,
把刚会跑的孩子卖给人牙子;听她说她爹又因为“卷宗里错了个标点”,
被知府的文书指着鼻子骂“不配为官”。“若有朝一日,你能面见能决定这些事的人,
会说什么?”男人在某个雨夜问她,窗外的雷声响得吓人。苏青绾正在碾药,
石杵撞在陶碗上发出笃笃声:“我会说,税是养民的,不是刮民的;兵是护城的,
不是欺城的;官是为民的,不是害民的。”男人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突然笑了。
那是苏青绾第一次见他笑,像冰雪融了一角:“好个‘青衿’之志。”3 京华魅影半月后,
男人要走了。他留下一锭银子,被苏青绾推回去,只取了些伤药。临走时,他站在巷口,
回头看了眼这灰蒙蒙的县城:“若有事,可持此牌去京城靖安王府。
”那枚刻着“靖”字的玉牌躺在苏青绾掌心,温润得像块暖玉。直到三日后,
知府带着浩浩荡荡的仪仗来县城,她才知道那男人是谁——当今圣上胞弟,
手握监察百官之权的靖安王萧彻。“苏县令有女如玉,竟能识得王爷,真是天大的福分!
”知府谄媚地笑着,将一份荐表递到苏文渊面前,“王爷已上表,说苏县令治理有方,
不日便可擢升知府!”苏青绾站在廊下,看着父亲受宠若惊的样子,心跳得厉害。她知道,
机会来了。三日后,苏文渊果然接到调令,举家迁往府城。临行前夜,
苏青绾将这些年记下的苛政条目誊写在绢帛上,从税吏私设名目,到军官克扣粮饷,
密密麻麻写了三卷。“此去府城,或可见王爷。”她抚摸着绢帛上的字迹,指尖微微颤抖,
“爹,您说过,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现在,我们有机会了。”苏文渊看着女儿眼中的光,
叹了口气:“绾绾,官场上的事,不是非黑即白。王爷或许能帮一时,却改不了根里的东西。
”“总要试试。”苏青绾把绢帛藏进枕套,“不然,那些被衙役逼得卖儿卖女的百姓,
那些被百户打骂的士兵,还有您……总被人拿‘革职’要挟的日子,要熬到什么时候?
”府城的日子起初是顺遂的。萧彻偶尔会召见苏文渊,听他讲地方利弊。
苏青绾托人把绢帛递了进去,不久后,果然有风声传来——朝廷要清查地方私税了。
她欣喜地跑到城门处,见守城的士兵正在分发新棉衣,领头的百户态度谦和,
再不复往日的嚣张。“听说了吗?上面派了御史来,谁敢再克扣粮饷,直接革职查办!
”一个年轻士兵捧着棉衣,笑得露出白牙。苏青绾站在寒风里,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原来改变不是不可能,只要有权柄相助,再严苛的制度,也能撕开道口子。
4 暗流汹涌清查私税的御史来了又走,带走了几个声名狼藉的税吏。可没过多久,
苏青绾就发现,新上任的税吏换了种法子——明着税减了,
暗地里却逼着百姓“自愿”捐钱修文庙,数额比从前的私税还多。
她去找萧彻留在府城的幕僚,对方听完只是摇头:“苏姑娘,这文庙是奉旨修建的,
谁敢说个不字?御史能查私税,却管不了‘自愿’的捐献。”更让她心惊的是,
守城的士兵又开始抱怨——新棉衣发了,却被百户换成了粗麻布,说是“上面要节省开支”。
她去找那个曾笑过的年轻士兵,见他手臂上带着伤,说是“顶撞百户,被军棍教训了”。
“姑娘,您就别管了。”士兵低下头,声音发闷,“我们当兵的,命贱,挨顿打不算什么,
总比丢了差事强。”苏青绾去找父亲,见他正对着一份公文发愁。那是知府发来的,
说苏文渊在任时“办事不力”,连累府城在文庙捐献的排名上落后,要罚俸半年,
且“永不擢升”。“爹!这分明是故意刁难!”苏青绾气得发抖,“我们去找王爷说清楚!
”苏文渊按住她的手,指节泛白:“说了又有何用?王爷远在京城,府城的事,
终究是知府说了算。他要罚我,总能找到理由。”他看着女儿,眼神疲惫,“绾绾,
你以为王爷为何帮我们?不是因为你救过他,是因为爹还有用——能替他盯着这府城的动静。
可现在,他大概觉得,我这颗棋子,已经碍了别人的眼。”苏青绾不信。
她托人给萧彻送了封信,详述府城的变故,字字恳切,盼他能再施援手。信送出去,
却石沉大海。直到那天,她在知府的寿宴上,撞见幕僚对知府低声说:“王爷那边回话了,
说苏县令是个直臣,只是不懂变通,让大人多‘提点’。”“提点?”知府冷笑一声,
“一个连文庙捐献都催不动的老顽固,留着也是个祸害。”苏青绾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晃,
酒液洒在衣襟上。原来萧彻什么都知道,他不是没看见苛政的反复,只是在他眼里,
这些“变通”的苛政,比起朝堂的安稳,根本不值一提。她以为的“改变”,
不过是有权者一时兴起的恩赐,随时可以收回去。5 青衿染尘秋粮刚收,
知府就下了令——为庆祝文庙即将落成,每户需再捐一斗米,逾期不交者,
以“不敬圣教”论处。苏文渊在堂上据理力争:“今年秋汛,不少农户颗粒无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