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晨带着格外清新的凉意,秦牧踏着湿漉漉的石板路走向工地时,远远就看见云朵的花摊己经支起来了。
她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背带裤,蹲在地上正给一排多肉植物喷水,水珠顺着叶片滚落,在朝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早啊。”
秦牧走过去时,裤脚还沾着草叶上的露水。
云朵猛地抬头,手里的喷壶差点脱手。
“吓我一跳!”
她拍着胸口笑起来,发间别着朵小小的蓝色勿忘我,“今天来得比我还早。”
“图纸改完了。”
秦牧说着,目光落在花摊尽头那几盆向日葵上。
经过暴雨洗礼,花瓣边缘有些发皱,却依旧倔强地朝着太阳的方向。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掏出个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给你的。”
是个巴掌大的陶瓷小花盆,米白色的釉面上手绘着简约的建筑线条。
云朵捧在手里转了两圈,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这是你画的?”
“上次去陶瓷工坊做的,本来想种多肉。”
秦牧的耳尖有些发烫,“看到你总用塑料盆……太好看了!”
云朵立刻从花桶里抽出一支半开的向日葵,小心翼翼地栽进新花盆里,“你看这样是不是正好?”
嫩黄的花瓣衬着素净的花盆,确实有种奇妙的和谐。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围裙口袋里摸出颗用彩色糖纸包着的糖,“给你,橘子味的。”
秦牧剥开糖纸放进嘴里,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漫开时,忽然觉得那些被甲方折磨的烦躁都消散了。
他看着云朵把那盆向日葵摆在摊位最显眼的位置,像在陈列什么稀世珍宝,喉咙动了动:“晚上有空吗?”
云朵正用麻绳捆扎花束的手顿了顿:“收摊以后?”
“嗯,带你去个地方。”
秦牧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糖块在舌尖轻轻滚动。
傍晚收摊时,天边堆着厚厚的火烧云。
云朵把最后一把康乃馨递给买花的老太太,转身就看见秦牧站在路灯下等她,手里拎着个长条形的黑色布袋。
“这是什么?”
她好奇地戳了戳袋子,硬挺的边缘像是装着木板。
“去了就知道。”
秦牧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偶尔有晚风吹过,带着远处食堂飘来的饭菜香。
穿过两条街的梧桐树荫,秦牧在一栋爬满爬山虎的旧楼前停住脚步。
“到了。”
他推开斑驳的铁门时,门轴发出吱呀的声响。
这是建筑系的实验楼,楼道里弥漫着木材和胶水的味道,墙上贴满了历届学生的设计图。
云朵跟着他爬上三楼,脚步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这里的安静。
最里面的房间亮着灯,推门进去时,她忍不住发出小声的惊叹 —— 整整一面墙的模型,从古希腊神庙到现代主义的玻璃幕墙,密密麻麻地摆满了架子。
“这些都是你们做的?”
她走到一个迷你版的西合院模型前,指尖悬在雕花的门廊上方,不敢碰。
“嗯,有些是教学模型,有些是学生作品。”
秦牧走到房间中央的工作台前,小心翼翼地掀开那块黑色绒布。
底下是个半米见方的建筑群模型,灰色的屋顶上覆盖着细小的 “积雪”,几栋楼围着中间的庭院错落分布,路灯的位置嵌着米粒大的 LED 灯,亮起来时像串温暖的星子。
“这是……” 云朵蹲在模型前,鼻尖几乎要碰到那些精致的窗户。
“我设计的老年社区。”
秦牧的指尖轻轻划过一栋楼的露台,“这里是阅览室,这边是康复中心,每栋楼都有无障碍通道。”
他的声音里带着平时难得的温柔,“我想让住在里面的人,每天推开窗都能看到院子里的花。”
云朵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忽然指着其中一栋楼的转角:“这里,能不能加个花架?”
她拿起桌上的小镊子,夹起片绿色的泡沫板插在露台上,“就种那种会爬藤的月季,夏天开花的时候肯定特别好看。”
秦牧愣住了。
那个露台的位置,他原本设计的是放理疗仪器的地方,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此刻看着那片小小的绿色,忽然像打通了某个关节。
“还有这里。”
云朵又指着庭院中央,“应该有个喷泉,老人家可以坐在旁边晒太阳。
喷泉边上要种向日葵,一大片那种,多热闹。”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发梢扫过模型边缘的 “草地”,“我奶奶以前就爱在院子里种向日葵,她说看着它们天天追着太阳跑,自己也有精神头。”
秦牧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设计这个社区时,他总下意识地在细节里藏着对母亲的牵挂 —— 那个转角露台的尺寸,正好适合放一张轮椅;庭院的朝向特意避开了强风,因为母亲有偏头痛。
这些连导师都没察觉的小心思,却被眼前这个女孩一语道破。
“你怎么知道……” 他的声音有些发哑。
“感觉啊。”
云朵仰头看他,眼睛弯成月牙,“好的房子不就该让人住得舒服吗?
不光是身体舒服,心里也得亮堂。”
她忽然伸手碰了碰模型里的一盏路灯,“这个灯是不是太亮了?
老人家眼睛受不了强光吧。”
秦牧低头看着那些亮着的 LED 灯,确实忽略了眩光问题。
他拿起工具刀开始调整灯珠亮度时,云朵正用小树枝在 “草地” 上划出蜿蜒的小径:“还要有鹅卵石铺的路,光脚踩上去能***。”
两人凑在模型前忙活了很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暗透。
当云朵用红色黏土捏出几个坐在长椅上的 “老人” 时,秦牧突然说:“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云朵,云彩的云,花朵的朵。”
她笑着指了指窗外,“我妈说生我的时候天上全是大朵大朵的云。”
“秦牧。”
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秦始皇的秦,放牧的牧。”
“秦牧。”
云朵轻声念了一遍,忽然笑出声,“像武侠小说里的名字。”
秦牧也跟着笑起来,这是他来工地实习后,第一次笑得这样轻松。
他收拾模型时,云朵正对着那栋带露台的小楼出神,忽然回头问:“这个露台是给谁设计的?”
秦牧的动作顿了顿。
母亲的病一首是家里不愿提及的隐痛,父亲总说 “过阵子就好了”,却在深夜的书房里对着病历叹气。
他望着模型里那个被云朵插了绿色泡沫板的角落,低声说:“给一位…… 需要晒太阳的长辈。”
“那更该种向日葵了。”
云朵拿起那片绿色泡沫板,往露台上又挪了挪,“向日葵能带来好运气。”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掏出个小本子,飞快地画了朵简笔画的向日葵,撕下来递给他,“给你当书签。”
纸上的向日葵歪歪扭扭,花盘里还画了个笑脸。
秦牧夹进自己的速写本时,指尖触到了某页凸起的纹路 —— 是昨天深夜画的那朵向日葵,花瓣的弧度和云朵画的惊人地相似。
离开实验楼时,月亮己经升得很高了。
云朵抱着那盆向日葵走在路灯下,影子忽长忽短地跟着。
“你们学建筑的真厉害。”
她忽然说,“能把脑子里的东西变成真的房子。”
“你也很厉害。”
秦牧看着她怀里那盆在夜色中依旧挺拔的花,“能让那么多花好好活着。”
云朵笑起来,脚步轻快得像在跳格子:“等以后你盖了大房子,我就去承包所有的种花活儿。”
“好啊。”
秦牧的回答比想象中快很多。
走到云朵住的那条小巷口时,她突然停下脚步,从花盆里摘下片向日葵叶子,在他手心里蹭了蹭:“这样你就沾到花香啦。”
湿润的叶汁带着清苦的草木味,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秦牧回到宿舍时,室友们正在讨论今晚的球赛。
他坐在书桌前翻开速写本,借着台灯的光仔细看着云朵画的那朵向日葵。
笔尖在纸上犹豫了很久,终于落下,在旁边添了片小小的叶子。
窗外的月光落在纸页上,他忽然想起云朵说的话 —— 好的房子要让心里亮堂。
或许,他一首想设计的不只是建筑,而是能让人安心停靠的角落。
就像此刻,速写本上这两朵隔着纸张相望的向日葵,竟让这间拥挤的宿舍也有了温暖的模样。
第二天清晨,秦牧路过花摊时,看见那盆向日葵被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云朵正踮着脚给花浇水,晨光落在她扬起的脸上,像镀了层金边。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颗还没化完的橘子糖,忽然觉得这个夏天,或许会变得不一样。
他不知道的是,云朵看着他走进工地的背影,悄悄把那朵别在发间的勿忘我取下来,夹进了自己的记账本里。
纸页上记着密密麻麻的花价,在某个空白处,她用铅笔轻轻画了个小小的房子,屋顶上,画着一朵朝着太阳的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