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像淬了冰的针，扎在旧医学院斑驳的墙面上。
警车刚停稳，顾林就拽着傅思珩跳下车，老林带着队员紧随其后，手电筒的光柱在雨幕里晃出一片惨白。
解剖楼B栋的铁门早锈成了废铁，顾林一脚踹开时，合页发出垂死的哀鸣。
楼道里弥漫着福尔马林和霉变混合的怪味，傅思珩突然停在楼梯口，指尖在冰凉的扶手上顿了顿。
“地下室的锁，是老式铜芯锁。”
他声音很轻，被雨声切得七零八落，“林教授总说，这种锁的弹子声最像心跳。”
顾林没接话，只是攥紧了腰间的配枪。
楼梯尽头的阴影里，果然挂着把铜锁，锁孔里积着厚厚的灰，却在锁舌位置泛着新亮——分明是刚被开过。
“哐当”一声，老林用撬棍砸开了锁。
地下室的门像被抽走骨头的尸体，软绵绵地往里倒，一股更浓的药水味涌出来，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三盏手电筒同时扫过去。
靠墙摆着整排玻璃罐，福尔马林里漂浮着各种人体器官，在晃动的光线下像泡发的脏器标本。
而正中央的金属台上，单独放着个半人高的玻璃罐——里面浮着一双脚。
脚踝切口比之前所有标本都更平整，足弓的弧度像用圆规量过，连蜷曲的脚趾都透着种诡异的对称感。
顾林的手电筒突然抖了一下，光柱扫过脚背时，他看见一小块淡褐色的胎记，像片干枯的落叶。
“是……苏晴？”
老林的声音发颤。
第三名死者苏晴，右脚背就有这么块胎记。
傅思珩忽然往前走了两步，玻璃罐反射的光在他镜片上碎成星点。
“不是杰作。”
他低声说，指腹轻轻贴在冰凉的玻璃上，“老师的审美里，对称要带点残缺才够味。”
话音刚落，角落里传来金属摩擦的轻响。
顾林猛地转身，手电筒的光首刺过去——阴影里站着个穿白大褂的老头，头发像蓬乱的枯草，手里还攥着把手术刀，刀刃上的水珠正往下滴。
“思珩，果然还是你最懂我。”
林教授笑起来，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这只是复制品，用来骗警察的。”
顾林瞬间举枪：“林文生！
举起手来！”
老头却慢悠悠地晃了晃手术刀，刀尖指向金属台侧面的铁柜：“真正的杰作，在三号柜里。
当年周明远总说我偏心，其实他不知道，我留着最好的位置给你啊。”
傅思珩的肩膀突然绷紧。
顾林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喉结动了动，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嗓子里。
铁柜是嵌入式的，柜门上贴着张泛黄的标签，写着“最好的作品——傅思珩”。
“咔哒，”林教授拧开了柜门上的密码锁，动作熟稔得像在开自家冰箱，“你看，连密码都是你的生日。
我早就说过，你的足型是上帝失手造出来的艺术品，比周明远那歪瓜裂枣强一百倍。”
铁柜门被拉开的瞬间，傅思珩突然撞开顾林扑过去，整个人压在柜门上。
手术刀划破空气的锐响里，他嘶吼的声音劈了叉：“闭嘴！”
林教授被撞得后退两步，手术刀当啷落地。
他看着傅思珩死死抵着柜门的背影，突然笑出声：“你以为藏得住？
当年你为了保住这双脚，跪在解剖室给我磕了三个头，求我别选你做标本——够了！”
傅思珩的声音在发抖，顾林这才发现他在哭，眼泪顺着下巴滴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周明远是我举报的！
是我告诉学校他偷标本！
他***前给我发消息，说要把你的秘密全抖出来，我没回他！”
林教授歪了歪头，像在看个不懂事的孩子：“所以你以为，我退休前那台‘意外’的车祸，真是意外？”
顾林瞳孔骤缩，他查过傅思珩的档案，三年前出过车祸，右腿骨折，休养了整整半年。
“我只是想打断你的腿。”
林教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亮得吓人，“可惜啊，骨科医生技术太好，居然没留下一点瑕疵......”傅思珩突然转过身，脸上还挂着泪，眼神却冷得像冰。
“你以为我带他们来，是为了什么？”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林教授的声音从里面钻出来，清晰得像在耳边：“周明远的脚切得太糙，思珩，等你伤好了，老师给你做个完美的……老林！”
顾林吼道，“抓人！”
林教授没反抗，只是被铐住时，还扭头冲傅思珩笑：“柜子里的东西，你真不想看看？
我留了样礼物给你……”傅思珩没回头。
他走到中央的玻璃罐前，抬手猛地将其扫落在地。
福尔马林混着玻璃碎片溅了一地，那双苍白的脚摔在地上，脚踝处露出一截硅胶的断层。
“假的。”
他低声说，像在对自己解释，“都是假的。”
顾林走过去，看见他手背上有道旧疤，从虎口一首延伸到手腕，像条褪色的蛇。
“当年的事，”顾林声音放轻了些，“你可以自己说。”
傅思珩抬头看他，雨从地下室的气窗灌进来，打湿了他的刘海。
“车祸后，”他声音很哑，“我在他办公室发现了这个。”
他从钱包里抽出张照片，边角都磨圆了。
照片上是年轻的傅思珩和周明远，站在解剖室门口，两人都穿着白大褂，笑得一脸青涩。
“周明远的笔记本，是我放在行李箱里的。”
傅思珩把照片塞回钱包，“我知道他会来这里，我知道他想完成所谓的‘杰作’——我只是没想到，他连苏晴的胎记都记得那么清楚。”
老陈押着林教授经过时，老头突然停下，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柜子里的，是你当年摔碎的那只标本瓶。
我捡了碎片，拼了三年。”
傅思珩的肩膀猛地一颤。
顾林拍了拍他的后背，没说话。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小了些，天边透出点鱼肚白，照在满地的玻璃碎片上，像撒了一地碎星星。
“走吧。”
顾林说。
傅思珩点点头，跟着他往外走。
经过三号柜时，他停顿了半秒，终究没回头。
铁柜门没关严，缝隙里露出个玻璃碎片拼成的瓶底，上面用红漆写着个歪歪扭扭的“傅”字。
米：那些被执念腌制成标本的过往，终究会在某个雨夜，以最锋利的姿态，剖开所有精心缝合的伪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