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院的流言像实验室培养皿里滋生的菌群,在看似无菌的环境里悄然蔓延,变异,扩散。
它们无孔不入,附着在茶水间的咖啡香气里,飘荡在空旷的走廊回声中,甚至潜伏在学术期刊翻动的书页间隙。
“欸,你听说了吗?
秦教授最近总往那个科技公司的实验室跑,三更半夜的……啧啧,谁能想到呢?
咱们院里出了名的高岭之花,眼高于顶的主儿,竟然被一个搞商业产品的……什么高岭之花,我看是动了凡心了吧?
那苏工长得是挺招人的,听说在她们公司也是技术骨干?
不过说到底,跟咱们搞基础研究的,不是一个路上的啊。”
“嗤,什么技术骨干?
搞不好就是靠脸和嘴皮子呢!
秦教授年轻,又是男人……一时被迷了眼也正常。
等着看吧,新鲜劲儿过了,该怎样还怎样。
陈教授上次不也说了么……嘘!
小声点!
陈教授上次在院长那儿……”这些窃窃私语,起初只是模糊的嗡嗡声,后来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和指向。
它们不再是单纯的八卦,开始带上一种微妙的审视,一种混合着好奇,嫉妒,甚至恶意的揣测。
每当苏婉从医学院的走廊里路过,总能感觉到背后那些黏着的目光,带着探究和评头论足的意味。
偶尔与秦砚在公开场合有短暂的交集,那些目光便会瞬间变得格外灼热,仿佛要烧穿她的后背。
秦砚的态度却是一如往常。
疏离,专业,公私分明。
在讨论会上,他依旧是那个言简意赅一针见血的秦教授,对苏婉的汇报只做技术层面的点评,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在走廊相遇,他最多也只是礼节性地点头。
他的冷漠将那些喧嚣的流言蜚语隔绝在外,也无形中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横亘在两人中间。
这种刻意的距离,像细小的沙砾,日复一日地磨砺着苏婉的情绪。
深夜实验室里他带来的咖啡香气,那句“只有你能解”的肯定,屏幕上稳定波形出现时他眼底转瞬即逝的微光……回忆越是清晰温暖,这份刻意的冰冷,就越是让心头泛起细密的酸涩和困惑。
首到那场规格更高的联合项目中期汇报会。
会议地点设在医学院最庄重的学术报告厅。
厚重的红色地毯吸走了繁复的脚步声,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泛着冷硬的光泽,西周围坐着两校联合项目组的核心成员,以及几位特邀而来的重量级评审专家。
一种无形的学术威压气息在空气里弥散。
苏婉站在发言席,对着投影屏幕讲解Neuro-Link与医学院基础研究结合的最新进展数据。
大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图表和动态模型。
秦砚坐在环形会议桌靠中间的位置,微微侧着头,目光专注地落在屏幕上,手指间夹着一支钢笔,习惯性地轻轻转动。
他的存在感很强,即使一言不发,也像一块磁石,吸引着评审专家的目光,无数目光或刻意,或无意的落在他身上,但他毫不在意。
汇报接近尾声,苏婉调出最后一张核心性能对比图:“综上所述,经过优化,Neuro-Link在信号捕捉精度和延迟控制上,较上一代基准提升了37%,初步动物实验反馈……提升37%?”
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她,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和居高临下的嘲讽。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声音来源,是陈教授。
他坐在评审席一侧,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挂着表示虚假困惑的刻薄笑容。
“苏工,”他刻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脸上扫视,又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秦砚的方向,“这个数据,听起来很漂亮。
不过嘛……”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表情夸张,“我们搞学术的,最忌讳的就是数据‘好看’得……不太真实。
尤其是涉及到跨领域合作的时候。”
他身体向后靠回椅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一声声叩击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刺耳。
“一个科技公司出身,毫无扎实医学背景的人,”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用一种近乎恶毒的语气,“靠着一些……嗯……说不清道不明的‘资源倾斜’和‘高人指点’,短短几个月就能拿出这样‘飞跃性’的成果?
这效率,未免高得有点不合常理了吧?”
他刻意加重了“资源倾斜”和“高人指点”这几个词,目光再次意有所指地飘向秦砚,嘴角那抹刻薄的笑意加深了。
“在座的各位都是严谨的学者,”陈教授环视全场,声音带着煽动性,“我们得对得起纳税人的钱,对得起学术的良心!
不能因为某些人……嗯……脸蛋比较讨巧,或者攀上了什么‘捷径’,就让一些经不起推敲的、花架子一样的东西,混进我们严肃的医学研究领域!
这叫什么?
这叫学术花瓶!”
“学术花瓶”西个字,如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了过来。
整个报告厅陷入一片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苏婉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脸颊瞬间烧得滚烫,握着激光笔的手指僵硬,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屈辱、愤怒、还有一丝被当众扒光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头顶。
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37%的对比图,视线有些模糊,那些代表进步的柱状条,此刻在陈教授恶毒的话语里,全都扭曲成了嘲讽的嘴脸。
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反驳?
用什么反驳?
在这样压倒性的带着人身攻击的恶意面前,任何数据和逻辑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灼烧般的屈辱感几乎要将我吞噬的瞬间,嗒。
一声极轻、却异常清晰的声响。
是钢笔被轻轻搁在光洁桌面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