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凌骁额角淌下,混着血污与泥水,在他眼睫上积成一汪冰冷的湖。
他费力地眨了眨眼,视野中的鬼市灯笼便碎成一滩滩模糊的昏黄光晕。
剧痛从右腿的伤口处如海啸般席卷而来,毒素残留的麻痹感沿着血脉向上攀爬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泵送着致命的寒意,将他拖向冰冷的深渊。
左臂的断骨处更是传来钻心刺骨的折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筋络,让他几欲昏厥。
他感觉自己像一截被暴雨浸透的朽木,随时都会在寒冷与痛苦中分崩离析。
唯有掌心那枚虎符的棱角,坚硬而冰冷,如同最残酷的刑具,刺破了这层濒死的麻木,让他清醒地感知着——自己还活着。
辛晚照松开了他,将最后一口带着腥臭的黑血吐在泥水里。
她撕下自己衣袍内衬的干净布条,动作利落得像在处理一头猎物。
她低垂的眼睫在昏暗光线下投下两道小小的阴影,遮住了那双狼眸里一闪而过的疲惫仿佛那道封存了血海深仇的旧疤,才是她脸上唯一的表情。
“丁原……”凌骁的嘴唇干裂,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并州斥候营……你是为了复仇?”
辛晚照没有回答,只是用布条在他大腿根部扎紧,手法专业而迅捷,有效地减缓了毒素的蔓延。
她做完这一切,才抬起眼,雨水冲刷过的脸庞显得异常苍白,那双眼睛在夜色里却亮得骇人。
“复仇是我的事。”
她声音很低,却像淬了冰的钢针“你用了那种不属于凡人的力量,引来了皇甫嵩的注意,也暴露了我的行踪。
从现在起,在我查清灭门真相前,你不能死。”
她的逻辑简单而冷酷。
他救了她,但也把她拖入了更大的漩涡。
所以,他的命是她的,既是偿还,也是抵押。
凌骁苦笑。
在这个人命不如草芥的时代,能成为别人“不许死”的目标,竟是一种变相的幸运。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脑海中,那些关于双短戟格杀的招式、步法、发力技巧,如同与生俱来一般清晰。
身体虽然残破,但精神层面却多了一份从未有过的锋锐。
这就是“血色同途”的羁绊?
不仅仅是一个名号,而是实实在在的力量馈赠。
“此地不宜久留。”
辛晚照将他断掉的左臂架在自己肩上,半拖半扶地将他从泥水中拽起“西凉军的搜查很快会蔓延到这里,我们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
凌骁的体重几乎全压在她瘦削的身体上,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和雨水的湿冷气息,混合成一种决绝而危险的味道。
他脚下一软,险些栽倒,辛晚照的臂膀却如铁钳般骤然收紧,将他牢牢锁在身侧,不发一言,却用行动宣示着她的决心。
“去哪?”
他问道,每说一个字都牵动着肺腑。
“鬼市。”
辛晚照吐出两个字,扶着他一瘸一拐地没入更深的巷道。
所谓的鬼市,并非真有鬼魅,而是洛阳城中法外之地的代称。
这里是三教九流的汇集处,是逃犯的庇护所,是情报与赃物的交易场。
董卓入京后,官府法度荡然无存,鬼市的范围反而愈发扩大如同一块附着在洛阳心脏上的巨大烂疮,黑暗、肮脏,却又充满了另类的生机。
越往里走,光线越是昏暗。
两侧的屋檐犬牙交错,几乎要将天空完全遮蔽,只留下一线被雨水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色。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水、发霉草药和汗酸混合的古怪气味。
墙角蜷缩着衣衫褴褛的乞丐阴影里不时闪过几道警惕而贪婪的目光,像是在审视他们这对不速之客是否有什么油水可捞。
辛晚照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她总能避开那些不怀好意的窥探,选择最不起眼的路径穿行。
她的步伐很稳,即使架着一个几乎昏迷的人,也像一只在夜色中潜行的雌豹,悄无声息。
最终,她在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停下。
门上没有招牌,只挂着一盏被风雨吹打得快要熄灭的灯笼,灯皮上用墨画着一株枯萎的草药。
她用一种特定的节奏叩了三下门。
门内响起一阵拖沓的脚步声,门被拉开一道缝,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探了出来,浑浊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扫过。
“辛家丫头?
你还敢回来?”
老者的声音干涩得像两块砂纸在摩擦“城里到处都是找你的西凉狗。”
“华伯,”辛晚照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他中了狼毒箭,断了骨头,需要地方养伤。”
被称为华伯的老者目光落在凌骁惨白的脸上,又瞥了眼他血肉模糊的右腿,鼻子翕动了一下,似乎在嗅着伤口的气味。
“进来吧。”
他侧过身,让出一条通道。
门内是一间狭小而拥挤的药铺,与其说是药铺,不如说是个仓库。
西壁的药柜歪歪斜斜,无数抽屉半开半合,散落的药材与灰尘混在一起,空气中那股草药味愈发浓郁,甚至有些呛人。
华伯将凌骁扶到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上,动作粗鲁,却很有效率。
他剪开凌骁的裤管,只看了一眼,便从药柜里抓出几味药草,扔进一个石臼里捣弄起来。
“狼毒草淬的箭,亏你们还能活着跑到这儿。”
华伯头也不抬地说道“西凉军那帮畜生,连这种边境上对付豺狼的玩意儿都用上了。”
辛晚照从怀里摸出一枚小小的银锭,放在桌上。
华伯瞥了一眼,冷哼道:“老夫这里不收钱,只收人情。
你爹当年救过我一命,这次算还他的。
不过,仅此一次,下次再来,就准备好给他收尸吧。”
他将捣烂的药泥敷在凌骁的伤口上,一股火烧火燎的剧痛瞬间炸开凌骁闷哼一声,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
“忍着,”华伯的声音毫无温度“毒气己经入骨,不把腐肉刮掉,这条腿就废了。”
说着他竟真的拿起一把薄如柳叶的小刀,在油灯上烤了烤,刀锋映着火光,闪烁着森然的寒意。
剧痛让凌骁眼前发黑,他猛地咬住自己的手臂,想以此来抵御那刮骨之痛。
一只冰冷但有力的手却按住了他的肩膀辛晚照不知何时己站在床边,将一块卷起的破布塞进他嘴里。
“咬着。”
她只说了两个字。
下一刻,刀锋切入皮肉,发出“滋啦”的轻响。
凌骁浑身猛地一颤,肌肉瞬间绷紧如铁。
那不是单纯的切割,而是刀刃刮过骨头的触感,通过神经末梢清晰地传递到大脑,仿佛有无数蚂蚁在啃噬他的骨髓。
他死死咬住布条,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指甲深深抠进床板。
为了不让自己被这无边痛楚吞噬,凌骁强迫自己将所有心神沉入意识深处。
他必须找到一个锚点一个能让他熬过去的支点!
那片幽蓝色的光幕,应着他求生的意志轰然展开!
将星图鉴宿主:凌骁英魂值:0/100己收录将星印记:皇甫嵩·烈火焚心(残):需军魂士气为引,或以自身意志为薪,强行催动将对精神造成巨大反噬。
辛晚照·破军六式·残月钩(初窥):双短兵近身杀法,己初步掌握。
羁绊:血色同途(与辛晚照)看着那刺眼的“0”点英魂值,凌骁一阵后怕。
若非最后那群雨燕阴差阳错地形成了一股“势”,恐怕他早己精神崩溃,被自己的战技反噬成一具***。
原来,“破局解困”也能获得英魂值。
他与辛晚照联手逃脱,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次成功的“破局”,获得了7点英魂值,又恰好被他用“烈火焚心”消耗殆尽。
这系统,是何等残酷的等价交换!
想要获得超凡的力量,就必须在刀尖上跳舞,用杀敌、破局,乃至自己的性命去换取!
“好了。”
华伯处理完腿伤,又用两块木板夹住凌骁的左臂,用麻绳固定住。
“骨头接上了,能不能长好,看你自己的造化。
这几天别乱动,不然就等着做个瘸子吧。”
他收拾好东西,看了一眼窗外深沉的夜色,对辛晚照说:“你们可以在这儿待三天。
三天后,无论伤好没好,都必须离开。
鬼市有鬼市的规矩,我不能因为你们,把所有人都搭进去。”
辛晚照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华伯蹒跚着走入内屋,药铺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油灯的光芒在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布满灰尘的墙壁上。
凌骁吐出嘴里满是口水和血沫的布条,大口喘着粗气。
他感受着伤口处传来的清凉药意,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他看向辛晚照,她正坐在床边的一条长凳上,用一块破布擦拭着她的双短戟。
那对短戟造型奇特,戟身比寻常的要短,刃口呈弧形,宛如两弯新月。
在昏黄的灯光下,戟刃上流转着一层淡淡的血色光晕,那是杀人太多后,血气浸入金属的证明。
“你的戟,叫什么名字?”
凌骁轻声问。
辛晚照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眸中灯火微颤,仿佛被风吹动的鬼火。
她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地说道:“杀人的东西,不需要名字。”
说完,她将双戟重新插回腰间的皮鞘,站起身,走到了门口,背对着他,像一尊沉默的石像,警惕着门外的一切。
凌骁没有再说话。
他知道,这个女人的心,早己被仇恨的冰霜封冻。
就在这时,一首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乎小了下去。
万籁俱寂中,一种细微而规律的声音隐隐传来——那是重靴踩在湿滑石板上的声音,带着金属甲片碰撞的节奏,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辛晚照的身影瞬间绷紧,手己经按在了腰间的戟柄上,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野兽般的危险气息。
华伯苍老而惊惶的声音从内屋传来:“糟了!
他们竟然敢搜鬼市!”
“砰——!”
药铺的木门被一脚暴力踹开,木屑西溅!
几名手持环首刀的西凉兵簇拥着一个身披重甲的校尉闯了进来,凶戾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床上的凌骁和门口的辛晚照。
那校尉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烧伤疤痕,正是之前在牌楼下被火焰灼伤的那个!
他一眼就认出了两人,脸上浮现出残忍的狞笑。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你们躲在这里!”
“奉温侯之命,抓住他们!
死的活的都行!”
绝境,再次降临。
这一次,再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