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纣瑾只是以为爸爸妈妈和妹妹有事出去了,但等到深夜也不见他们回来。
一层阴惨惨的不安慢慢抓住他的脚踝,然后一点点向上,笼罩住他的全身。
这就是亦家的手段吗。
用家人来要挟?
倒是和亦大小姐的教养很不匹配。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优雅的女声再次传来,焦急感一步步爬满纣瑾的额头:坏了,怕是比想象的还糟!
在一遍一遍给爸爸妈妈的每一个手机号打出电话却得到同样的结果后,纣瑾猛然从沙发上坐起来。
把手机号都注销了,怕己经不是单纯的威胁这么简单了。
别慌。
冷静下来。
深呼吸。
纣瑾在心里重复了几遍,努力平复下来,让自己可以清醒地思考。
“那好吧,我明天再来问你。”
既然亦里希这么说,那就说明在明天之前他们应该不会对我的家人做什么。
那么在明天之前,就可以通过寻找目击者找到他们的去向,纣瑾想着,敲响了邻居家的门。
“谁啊?
这么晚了……哦哦,小瑾来了,快进来坐,进来坐。”
开门的是王老头儿,两口子老来得女,亲和慈祥,和纣瑾家也是邻里和谐,互帮互助。
“不用了,王叔,我爸妈他们这么晚都没回来,我有点担心,您今天见到他们了吗?”
听到这话,王老头惺忪的睡眼一下子睁的溜圆。
一只温暖粗糙的大手覆盖在纣瑾额头上。
“发烧了吗?
没有啊。
睡糊涂了?”
“王叔!
我没发烧,我很清醒!
您到底有没有看见我妈他们啊,我认真的!”
王老头儿僵硬地缩回手,恐慌地吞了吞口水。
“孩子,小瑾,你听叔叔说,你妈妈可能有点事,你先回家,先睡觉,昂,听话。”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王老头手下一抖,门“砰”一声关上。
随后,不隔音的老单元房里便传出他着急的呼喊声:“老婆子!
快别睡了!
快报警!”
“别急。
别急。
啥事儿啊?”
“咱隔壁那小孩子,叫纣瑾的,刚刚问我他爸妈哪去了。”
“哎,这孩子脑子坏了吧,不过这孩子确实可怜,从小就没爸妈……”听到这里,纣瑾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崩塌。
手上不自觉的用力,握着的不锈钢门把手竟在手中一寸寸断裂。
随着漫长的吱呀一声,防盗门一点一点敞到最大,纣瑾颤抖的目光对上王家夫妇恐惧的眼神。
凝固。
空气是死一般的凝重。
吸不进来,呼不出去。
宁静的深夜,三个人的心跳声***裸的叠加在一起,显得那么震耳欲聋。
“怎么了?
爸爸妈妈?
纣哥哥?”
王家刚升入小学的女儿绵绵拖着比她还要高一段的泰迪熊揉着眼睛走了出来,奶声奶气地打破了如冰面般寒冷却脆弱的僵局。
纣瑾像抓住救命稻草般闪烁着期待的目光问:“绵绵,你知道一弦去哪了吗?
就是你们班的那个,纣一弦,我妹妹。”
绵绵被纣瑾强压制的那股绝望吓了一跳,但总归是童言无忌:“纣哥哥你哪有妹妹啊,你连爸爸妈妈都没有……”不对,怎么可能。
在敲响这扇门前纣瑾想无非就是两种结果,见过或者没见过。
这第三种结果是怎么回事?
看他们的表现,也不像是收了亦家的钱的样子。
就算是他们凭空消失,也不至于让他们完全不记得。
纣瑾边想边往回走,就在手搭上爸爸妈妈房间的门把手的时候,却顿住了。
那双可以撕猛虎可以碾碎钢筋的手此时却一点力都用不上。
他手里是空的。
他面前的是一堵墙,连门都没有,更何况是门把手。
不可能。
假的吧。
这怎么可能。
纣瑾围着屋子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首接跑了起来。
不仅爸爸妈妈的屋子没了,妹妹自己设计的粉色的儿童房也消失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卫生间里的牙刷和毛巾也只有自己的那一份。
仿佛这间屋子从一开始就是一居室一样。
“啊,哈哈,不好意思,王叔,王婶儿,绵绵,我好像,睡蒙了,哈哈,不好意思打扰了,拜拜,晚安,好梦。”
纣瑾强行支起一个笑,然后“呯”一声把那三张写满恐惧的脸拒之门外。
怎么可能不恐惧,眼前行为怪异的少年面无血色,豆大的汗珠一股股顺着脸上凸起的青筋和血管滚落,还咬紧牙关对他们僵硬地挤出一个不人不鬼、或喜或悲的笑。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那具不知道有多大力量的身体失去了全部的支撑,顺着门滑落,瘫软在地上,抱着头痛苦地扭曲起来。
第二日,教室里,石硕刚想跟纣瑾打听昨天的事,就被纣瑾空洞猩红的双眼和煞白的唇色吓了一跳,往日沉默寡言的纣瑾破天荒的抢先开口道:“石硕,你能给我讲讲,我家的事吗。
你知道多少说多少。”
“额。”
石硕愣了一下,半是为难,半是心疼,但还是乖乖回答:“大哥您也没跟我说过啊,每次我一问你就打我……我就知道你从小就没……爸妈。”
纣瑾抬起眼皮,苦苦地笑了一下,用眼神制止了石硕接下来的话。
“那,亦家到底是干什么的,权势怎么样?”
说起亦家,石硕又马上来了精神,但这问题他确实答不上来:“亦家?
干什么的不知道,但是很有钱,特别特别有钱,肯定不是不干净的钱,是来路无懈可击的钱……权势?
好像没有,至少亦大小姐从来没动过……怎么?
亦大小姐逼你就范?
都是哥们,这苦我不介意替你吃。”
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更麻烦了。
纣瑾想着,一巴掌拍上石硕的额头,打碎了石硕眼里冒光的白日梦。
“我看,这个亦大小姐没你说的那么简单。”
又是相同的时间,相同的教室门口,亦里希还是那副端庄纯洁的样子,骨子里的贵气让身上的校服都有一种高定礼服的惊艳。
正是午后,暖暖的阳光温柔地在亦里希周围流淌。
明明是面对面站着,纣瑾周围凝结的空气却足以令人窒息。
对视。
语言交流之前的情感交换。
她的眸子温柔似水,阳光明媚。
他猩红着双眼,黯淡,晦涩,就像他现在紧绷的神经一样,稍有不慎,便会被深不见底的黑色潮水吞没。
“谢谢你救了我。
我喜欢你。
做我男朋友,然后来我家住吧。”
还是这句话。
甚至连语气都没变。
“我爸妈呢?”
“不知道。”
“我妹妹呢?”
“不知道。”
这是什么?
拒绝回答?
装傻还是真不知道?
“畜生,一弦她才七岁!”
纣瑾眼皮狂跳,猛地伸出拳头,拳风吹得亦里希的刘海动了一下。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纣瑾记得,昨天在猛虎爪下,亦里希也是这么淡然。
纣瑾知道,面对这个深不可测的大小姐,自己赢的可能性不大。
但是不为零。
纣瑾想过,今日一出手,无非就是输和赢两种可能。
可是他错了。
和昨天错的一模一样。
现在是第三种情况:他的手根本伸不出去。
蓄了十成十的力气的拳此刻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与肩同高。
“即使这样也不想和我回家吗?”
“我。
还。
有。
我。
自。
己。
的。
家。”
面对亦里希温柔的言语,纣瑾用力把字一个一个从牙缝中挤出来。
凶狠。
狼狈。
滑稽。
可笑。
与眼前的从容的美女对比鲜明。
“那好吧,我明天再来问你。”
亦里希举起柔软细腻的手,轻轻和纣瑾碰了碰拳。
两拳相碰的一刻,纣瑾身体一软,一***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氤氲着阳光的空气。
这是纣瑾从昨晚起第一次感受到温度。
好奇怪。
这种无能为力感。
“纣武松怎么了?
怎么突然倒地上了?”
“不知道,两个人说着说着突然就坐下了……”在周围不解的疑惑声中,纣瑾深吸一口气,拍拍裤子上的土站起来,围观者识趣地一哄而散。
再回家,迎接纣瑾的是一屋子根本不认识的人,和陌生的装修。
“这是我家。”
面对开门的小男孩疑惑的表情,纣瑾喉咙里的话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旁边,刚刚放学回来的绵绵在他身边走过,对他视而不见,仿佛他是一个陌生人。
看着王叔家毫无破坏痕迹的防盗门,纣瑾突然释怀的笑了,笑着笑着又哭出来。
这种结果,倒是不意外。
走吧。
先离开吧。
吓着别人就不好了。
要是一弦在家门口遇见一个这样哭哭笑笑的怪人,想必也会害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