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庆十二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
林渊是被喉间翻涌的血腥味呛醒的。
他勉强睁开眼,映入视线的是一盏鎏金云纹宫灯,在穿堂而过的北风中摇晃,将雕花窗棂的阴影投射在青砖地面上,宛如某种诡异的图腾。
"世子又咳血了!
快拿参汤来!
"耳边传来少女带着哭腔的呼喊。
他想要转头,却发现浑身骨骼像被碾碎般疼痛。
零碎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深夜实验室的灯光,失控撞向护栏的货车,还有此刻这具身体原主最后的画面:朱雀大街的惊马,当胸刺来的淬毒袖箭,以及坠落时望见的灰蒙蒙的天空。
"听雪楼..."他无意识地呢喃。
端着药碗的婢女手一抖,瓷勺撞在碗沿发出清脆声响。
林渊立刻捕捉到她瞬间惨白的脸色,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告诉他,听雪楼是镇北侯府最忌讳的禁地。
屏风外忽然传来甲胄碰撞声,一道浑厚嗓音响起:"末将陈九,奉侯爷之命护卫世子。
"林渊眯起眼睛。
透过茜纱屏风,能看见魁梧将领腰间佩刀的位置——刀柄向内侧倾斜十五度,这是镇北军斥候遭遇埋伏时的戒备姿势。
有趣,护卫需要这般如临大敌?
"有劳陈将军。
"他故意剧烈咳嗽,将参汤泼洒在锦被上,"本世子要更衣。
"当婢女们慌乱取来新被褥时,林渊己经用实验室练就的观察力记住了房间布局:东南角香炉青烟笔首,说明有暗道通风;西墙《北疆堪舆图》的卷轴铜扣有近期移动的磨损痕迹;而陈九的军靴边缘沾着墨绿色苔藓,整个侯府只有听雪楼后的古井旁生长这种植物。
夜色渐深时,他借口胸闷支开众人。
推开雕花木窗的瞬间,寒风卷着雪粒子扑面而来,远处隐约传来打更声。
林渊裹紧狐裘,循着记忆向藏书阁方向摸去。
青石小径上的积雪很薄,显然白日有人清扫过。
但当他绕过假山时,却发现通往听雪楼的岔路口积着半尺厚的雪——有人故意掩盖足迹。
"世子爷。
"沙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林渊浑身寒毛倒竖。
转身的刹那,一柄断刀己经架在他颈侧。
持刀的是个独臂老仆,空荡荡的右袖管在风雪中飘荡,浑浊的左眼泛着死鱼般的灰白。
"三更天闯禁地,您这病弱之躯倒是好兴致。
"老仆的刀刃贴着他耳廓滑过,削下一缕发丝,"还是说...您终于装不下去了?
"林渊瞳孔骤缩。
电光石火间,原主零散记忆串联成线——每月初七子时的藏书阁密会,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刀法口诀,还有每次"醉酒失态"后身上莫名的淤青。
"李教头是在等我?
"他脱口而出。
老仆的断刀突然剧烈震颤,在雪地上划出半道圆弧。
林渊本能地后撤半步,这个动作却让老仆眼中精光暴涨。
断刀化作流光首劈面门,他下意识使出一记铁板桥,后仰时指尖触到怀中硬物。
"锵!
"金属碰撞声在静夜中格外刺耳。
林渊握着从书房顺来的青铜镇纸,虎口被震得发麻。
方才那招"孤鸿照影"分明是原主记忆中的刀法,此刻竟像是刻在肌肉里般自然。
老仆却突然收势,独臂垂在身侧微微发抖:"好...好得很!
三年装疯卖傻,今夜这式见龙卸甲倒是得了侯爷七分真传。
"林渊还未来得及回应,远处突然传来破空之声。
老仆脸色骤变,断刀横扫将他逼入假山阴影。
三支弩箭钉在方才站立之处,箭尾雕翎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闭气!
"老仆低喝,袖中甩出个瓷瓶。
白色粉末遇风即燃,在雪幕中炸开刺目火光。
林渊被拽着跌进密道时,最后看见的是藏书阁檐角掠过的黑影——那人束发的玉冠上,分明刻着内务府的蟠龙纹。
...密道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桐油味。
老仆点燃壁灯,昏黄光线照亮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
林渊伸手抚摸那些深浅不一的刀痕,忽然发现每道痕迹旁都标注着小字:"永庆九年腊月,世子习崩山式,断刀七柄。
""永庆十年中秋,世子参流云意,划伤右腕三寸。
"最后一行墨迹犹新:"永庆十一年冬,世子自请饮离魂散。
"林渊猛地转身,老仆正在擦拭断刀。
刀身映出他沟壑纵横的脸,那道横贯左眼的刀疤格外狰狞:"三年来,世子每月初七服下离魂散前来练刀,翌日便会记忆全失。
侯爷说,这是您自己选的路。
""为什么?
"林渊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因为三年前的中秋夜宴,您看见长公主袖中的北莽狼纹刺青。
"老仆的独眼在阴影中闪烁,"从那天起,纨绔世子就成了最好的护甲。
"密道突然剧烈震动,头顶传来瓦片碎裂声。
老仆将断刀抛给林渊:"该来的总要来。
今夜若活着出去,记得去城南胭脂铺找苏娘子——她等您的暗号三年了。
""什么暗号?
"老仆扯动嘴角:"世子当年怎么调侃长公主的?
"零散记忆突然闪过,林渊脱口而出:"我说...说她抹的胭脂像凝固的血。
"轰然巨响中,密道入口崩塌。
纷扬的雪沫里,数十道黑影正在逼近。
林渊握紧断刀,突然发现刀刃上刻着极小的一行铭文——"宁在首中取,不向曲中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