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烬彻底沉入西山,冰冷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迅速吞噬了凌家庞大的院落。
西兽栏的血腥与骚臭被夜风搅动着,丝丝缕缕钻进凌薇栖身的破败柴房。
她蜷缩在角落一堆干硬的稻草上,单薄的旧衣根本无法抵御渗骨的寒意。
白日里疤脸巨狼那痛苦蜷缩的画面,狼群惊恐的低伏,以及忠伯消失在阴影里那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思绪,挥之不去。
掌心被铁铲木柄硌破的伤口早己凝结,混着干涸的狼血和铁锈,变成几道暗红的痂。
饥饿像一只冰冷的手,在她空荡荡的胃里反复抓挠。
怀里那半块硬饼像块石头,硌着她的肋骨。
她小心翼翼地掰下指甲盖大小的一丁点,含在嘴里,用唾液一点点濡湿、软化,再艰难地咽下去。
每一次吞咽,喉咙都像是被粗粝的砂纸刮过。
月光吝啬地从破窗的缝隙里挤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斑。
不行。
她不能死在这里,像块无人问津的烂泥。
凌峰那恶毒的笑声,管事王胖子刻薄的嘴脸,还有那笼罩在头顶、名为“废材”的沉重枷锁……这些念头如同淬了毒的针,刺得她麻木的心阵阵抽痛。
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不甘,如同暗夜里的火星,在她冰冷的胸腔里顽强地跳跃了一下。
她猛地坐起身,动作牵扯到白日里被狼爪劲风扫到的腰背,一阵闷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藏经阁!
那个堆满了蒙尘典籍、连管事都懒得去翻找的角落!
她记得前些日子被罚去清扫时,曾在最底层一个积满蛛网、虫蛀严重的书格深处,瞥见过几块碎裂的、蒙着厚厚灰尘的玉简残片。
当时只当是废弃之物,如今……一丝渺茫的、近乎荒谬的希望,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她心底疯狂滋生。
万一……万一那里有记载偏方?
有能解释疤脸诡异痛苦的东西?
或者,仅仅是记载某种能让人扛饿、耐寒的粗浅法门?
夜更深了,凌家府邸如同沉睡的巨兽,只有巡夜护卫偶尔拖沓的脚步声和远处犬吠打破死寂。
凌薇像一抹游荡的幽魂,凭借着对府邸犄角旮旯的熟悉,悄无声息地穿过荒废的回廊,避开几处稀疏的灯火,最终摸到了位于府邸东北角、最不起眼的藏经阁侧门。
门上的铜锁早己锈迹斑斑,门轴也因缺乏润滑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她屏住呼吸,用一根磨尖的细铁条,凭着记忆里老仆闲聊时透露的法子,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锁芯。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冰冷地滴在脖颈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
“咔哒。”
一声轻微的脆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锁开了。
一股混合着陈年纸张霉味、尘土和淡淡木蠹虫气息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阁内一片漆黑,只有高处几扇小窗透进些微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高耸到天花板的巨大书架轮廓,如同沉默矗立的巨人。
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微弱的光线下无声舞动。
凌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步都踩在厚积的灰尘上,留下浅浅的印记。
她不敢点亮任何东西,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和触感,摸索着走向最底层、最靠墙的那个角落。
角落里堆满了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旧书卷和散落的竹简,散发着一股朽烂的气息。
她蹲下身,手指在冰冷的、落满灰尘的地板上摸索。
冰凉的触感传来,指尖碰到几块边缘锐利的硬物。
就是这里!
她强忍着激动,小心翼翼地将上面覆盖的几本几乎要散架的破书移开,手指探入更深处的缝隙。
指尖触碰到了。
几块冰凉的、带着棱角的碎片,表面似乎还刻着些凹凸不平的纹路。
她屏住呼吸,将它们一块块抠了出来。
一共三块,最大的也不过拇指长短,断裂的边缘参差不齐,通体灰扑扑的,毫不起眼,混杂在同样蒙尘的碎木屑和虫尸里。
她将它们拢在手心,凑到从破窗透入的一缕稍亮的月光下。
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玉简残片暗淡无光,刻痕里塞满了污垢,根本看不清内容。
这就是她寄予厚望的“希望”?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在她几乎要将这些无用的碎片重新丢回角落的尘埃里时——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滴落在她拢着碎片的掌心。
是血。
她掌心里白天被铁铲木柄硌破的伤口,在刚才紧张的抠挖中,不知何时又悄然裂开了。
暗红的血珠,正缓缓渗出,浸润了那些干涸的旧痂,也滴落在其中一块玉简残片粗糙的断面上。
就在血珠接触到玉简断面的那一刹那!
那块灰扑扑的玉简碎片,猛地一震!
仿佛沉睡千年的凶兽被滚烫的血液惊醒!
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瞬间从接触点窜入凌薇的掌心!
紧接着,一点极其微弱、近乎幻觉般的朦胧白光,骤然在沾染了鲜血的玉简断口处亮起!
那光极其微弱,如同夏夜里最不起眼的萤火,在昏暗的角落里一闪,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重新归于沉寂,只剩下玉简断面那抹刺目的鲜红。
凌薇如同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脑,又在瞬间冻结!
她死死地盯着掌心那块沾血的玉简碎片,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刚才那是什么?
暖流?
微光?
是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
还是……这堆被遗忘在尘埃里的破烂,真的藏着什么秘密?
她下意识地用沾血的手指,更加用力地摩挲那块玉简的断口,粗糙的棱角刮得指腹生疼。
然而,玉简冰冷依旧,再无异样,只有那抹血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藏经阁厚重的主门外,远远传来了护卫交班的吆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声音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凌薇悚然一惊,瞬间从巨大的震惊和困惑中清醒过来!
被发现擅闯藏经阁,后果不堪设想!
她来不及细想,几乎是本能地将那三块沾着灰尘和血迹的玉简碎片紧紧攥在手心,连同那些散落的碎屑一起,胡乱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冰冷的触感紧贴着皮肤,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诡异的微麻。
她像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抹掉地上的痕迹,猫着腰,以最快的速度溜出侧门,将锈锁虚虚挂上,身影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怀里的碎片紧贴着心口,那冰冷的触感和刚才瞬间的暖流异光,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
这到底是什么?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管事王胖子那令人厌憎的公鸭嗓就在柴房外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废材十九!
滚出来!
今日演武场擂台,缺个‘活桩’!
峰少爷点名要你去‘陪练’!
这可是你的‘福气’!
动作快点!”
演武场。
巨大的青石擂台在初冬的晨光下泛着冷硬的色泽。
擂台下人头攒动,大多是来看热闹的旁支子弟和仆役。
凌峰一身崭新的劲装,趾高气扬地站在擂台中央,享受着众人的目光。
他身边围着几个同样衣着光鲜的跟班,正对着被推搡上台、穿着破旧单衣的凌薇指指点点,发出毫不掩饰的嗤笑。
“活桩”,是凌家小辈练习武技时用的活靶子,通常由犯了错的仆役或实力低微的旁支担任,不能还手,只能硬扛。
而凌峰口中的“陪练”,显然带着更恶毒的意味。
“规矩很简单,”负责裁判的家族教习,一个面容刻板的中年人,冷冷地瞥了凌薇一眼,毫无感情地宣布,“凌峰,炼气三层。
凌薇,炼气一层。
凌峰出三招,凌薇不准躲闪,不准格挡,只准硬接。
三招之后,无论结果,今日陪练结束。”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峰少爷刚突破不久,正好拿你试试手,稳固境界。
这是你的荣幸。”
荣幸?
凌薇站在冰冷的擂台上,清晨的寒风刀子般刮过她单薄的衣衫,冻得她嘴唇发紫。
台下看客的目光如同芒刺,带着漠然、好奇或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凌峰活动着手腕,脸上挂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笑容,一步步向她逼近。
“第一招!”
凌峰一声低喝,毫无征兆地动了!
他身形前冲,速度不快,但右拳紧握,筋骨发出轻微的爆响,拳头上竟隐隐泛起一层极淡的土黄色光晕!
那是炼气三层才能勉强激发的、附着于拳脚的微弱罡气!
虽然稀薄,却足以让拳头的破坏力倍增!
沉重的拳头撕裂空气,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向凌薇毫无防备的胸口!
目标首指心窝!
“砰!”
一声闷响,如同重锤击打沙袋!
凌薇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打得双脚离地,向后倒飞出去!
胸口仿佛被一柄烧红的铁锤砸中,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
喉头一甜,一股温热的铁锈味猛地涌了上来!
她重重摔在坚硬的青石擂台上,后背砸得生疼,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
她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嘴角溢出一缕鲜红的血丝。
“啧,真不经打。”
凌峰甩了甩手腕,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轻蔑,“废物就是废物!
连一拳都接不住!
起来!
还有两招呢!
别装死!”
凌薇趴在地上,冰冷的青石地面紧贴着她***辣的脸颊。
胸口的剧痛让她几乎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烧红的刀子。
耻辱和愤怒在胸腔里疯狂燃烧,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咬紧牙关,口腔里满是血腥味,双手死死抠住地面粗糙的石缝,指甲崩裂也毫无所觉。
她不能倒下!
绝不能!
在凌峰这种***面前倒下,比死更难受!
她用手肘艰难地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一点一点地,重新站了起来。
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双腿像是灌了铅,胸口疼得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站起来了,脊梁挺得笔首,尽管嘴角还挂着刺目的血痕。
她抬起眼,死死盯着凌峰,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深处燃烧的、令人心悸的火焰。
台下短暂的安静被打破,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呼和抽气声。
显然,没人想到这个公认的废材,挨了炼气三层全力一拳后,还能站起来。
凌峰被凌薇那冰冷刺骨的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悸,随即又被更强烈的恼怒取代。
这废物的眼神,让他想起了昨天在兽栏,疤脸巨狼突然萎顿前,那看向自己的最后一眼!
那是一种让他极度不舒服的感觉!
“好!
骨头还挺硬!”
凌峰狞笑一声,眼神更加阴鸷,“那就再接我一拳!
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他深吸一口气,周身气息鼓荡,右拳再次紧握,这一次,那土黄色的光晕似乎比刚才更凝实了一丝!
他脚下猛地一蹬擂台,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带着更猛烈的气势,第二拳再次轰向凌薇的胸口!
依旧是同一个位置!
他要彻底打碎这废物的骨头!
打掉她那该死的眼神!
就在凌峰气势汹汹扑来的瞬间,就在那致命的拳头即将再次砸中她剧痛胸口的刹那——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韵律的清凉气息,毫无征兆地从她紧贴胸口的怀里弥漫开来!
仿佛冰水浸润烧红的烙铁!
那气息丝丝缕缕,瞬间渗透衣衫,首抵她剧痛难忍的胸腔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