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产自魔域深渊的奇毒混在合欢香里,正顺着他的经络侵蚀丹田。
“宗主,该更衣了。”
侍童捧着缠金丝的宗主服跪在门外,衣摆上绣着的并蒂莲泛着诡谲的蓝光。
石阳指尖拂过青冥剑鞘,剑穗上残存的金乌铃铛突然发出刺耳鸣响——这是母亲留下的护命法器在示警。
他很爱这山上云和寒风里飘荡着的树叶的香气。
青山,白云,溪水,古树。
三个多月以前,他连杀四人。
四个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四个本该可以活下来,但现在,他们已经死了。
他不是一个嗜血的人。
世上的许多事情就是这样,没有别的办法。
冷风顺着窗户的缝隙灌了进去,前方院子里,隐隐有说话声、欢笑声。
仙盟大长老玉霄子也明白,自己邀请的嘉宾,都到齐了。
他还明白,大家都在期待着他的出现。
玉霄子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落在了石阳的身上。
院子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石阳夹在人群中,他是玉霄子的贵客,有资格走进灯光更加璀璨的大殿。
里面还有不少人,自然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石阳微微一笑。
玉霄子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宴客厅传来丝竹之声,仙盟七长老正在演奏《凤求凰》。
石阳扯开衣襟,心口处泛着暗红,与宗主服上的金线产生微妙共鸣。
铜漏指向酉时末,窗棂突然被剑气洞穿。
纸条墨迹未干:“翡翠糕解血莲毒,速服。”
石阳捏碎糕点,果然发现内藏三枚清心丹。
司礼官的高喝打断密语,十二名元婴修士突然现身庭院,结成的困龙阵将别院笼罩。
石阳抓起青冥剑,剑锋划过喜服下摆,被割裂的并蒂莲渗出腥臭血水。
宴客厅内,七十二盏琉璃宫灯同时亮起。
玉霄子端坐主位,各长老面前摆着的合卺酒,在灯下泛着诡异的紫光。
“今日我欲让小女与青阳宗结两姓之好,紫霄宫与青阳宗……”玉霄子话音未落,石阳青冥剑在地面拖出火星,所过之处红毯尽成焦土。
满座哗然。
“石某自幼立誓,母仇未报此生不娶。”
石阳剑指地面,青砖应声龟裂。
“放肆!”玉霄子拍案而起。
变故陡生!黑衣人都拔出了剑,剑光一闪,七八个人就朝石阳冲了过去。
他们得到了一个明确的指示:斩尽杀绝!石阳剑光如匹练,打掉了三柄匕首,打倒了四名敌人。
就在他朝走廊里跑去的时候,已经有七八个人被打倒在地,而他已经走到了门口。
石阳看着冲过来的几人,运起一股真气,站在了房顶上。
玉霄子看了一眼,已纵身而起,狞笑:“石阳,你以为你能跑到哪里去?”两只手掌分开,一只掌平推,一只掌横扫。
“诸位还请稍安勿躁!”仙盟盟主低沉的声音响起。
……一月后。
万峰山,天机阁。
两个弟子正在闲谈。
“那仙盟盟主为什么不让大长老出手?”大弟子沉吟了一下,又问道:“莫非他们之间还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不成?”小弟子道:“那青阳宗毕竟是仙门正道。”
大弟子笑道:“石阳一定是个风流人物,若不是如此,岂会拒绝大长老的示好。”
小弟子说道:“是啊,谁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
子夜时分,万峰山巅的星斗突然向西倾斜三寸。
天机阁主枯瘦的手指按在龟甲上,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青铜灯盏里的鲛人油发出噼啪炸响,映得他沟壑纵横的面容忽明忽暗。
龟甲表面浮现的裂纹正在渗出血珠,每一道裂痕都蜿蜒如活物。
“阁主!”门外守夜的弟子听到异响,正欲推门而入,檐角悬挂的青铜铃铛突然齐齐爆裂。
飞溅的铜片割破他的道袍,在青石板上划出北斗七星的图案。
龟甲终于承受不住某种无形的威压,在老者掌心碎成齑粉。
混着血水的骨粉簌簌落在星盘上,竟自行排列成四行猩红篆文:魔星耀世吞日月九幽血海覆昆仑若不断绝祸乱根百年仙骨化劫灰“噗——”老者喷出的黑血溅满整面星图,握着朱砂笔的右手瞬间干瘪如枯枝。
阁主猛地喷出一口黑血,染红了雪白须发。
他颤抖着抓起案头朱笔,正要往传讯玉简上誊写谶语,忽然发现自己的右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他挣扎着去够腰间的传讯玉符,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正在化为飞灰。
——推演天道的反噬来了。
“快……快禀告盟主……”老者用最后气力捏碎腰间玉佩,整个人突然像被抽空般坍缩下去。
当值夜弟子破门而入时,只剩件空荡荡的鹤氅瘫在星图中央,领口处还缀着半片未化尽的指甲。
盟主府。
玉霄子站在门口,外面是一片几乎要变成乳白色的浓雾。
他突然笑了,笑到几乎要断了气。
……千里之外的青阳宗别院。
夜色渐深。
天地间一片死寂,周围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一条又细又长的泥泞小路,一直延伸到树林的尽头,月亮斜着洒在地上,石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抚摸着笛子,如梦似幻地吹奏起来。
一曲罢。
石阳擦拭他的本命剑“青冥”。
剑身映出窗外疏影横斜,一道寒光掠过七寸处的云纹。
年轻宗主手腕轻抖,三道剑芒精准刺穿窗外偷窥者的眉心。
“第三批了。”
他屈指弹去剑尖血珠,望着竹叶间簌簌落下的黑衣人影冷笑。
自一月前拒绝联姻,这些藏在暗处的眼睛就再没消停过。
只是他不得不拒绝,那老贼吞并青阳宗的心思昭然若揭。
窗棂无风自动,半枚青玉简破空而来。
石阳并指夹住玉简,神识扫过时瞳孔骤缩——简上八字朱砂殷红如血:天机示警,速离九嶷。
青冥剑在鞘中发出悲鸣,剑穗上缀着的金乌铃铛叮咚作响。
这是母亲临终前为他系上的护命符,此刻竟无风自动。
石阳摩挲着玉简边缘的梅花暗纹。
青冥剑发出清越龙吟,石阳却站在原地没动。
他清楚此刻若是逃走,青阳宗百年清誉就要毁于一旦。
“宗主,仙盟大会的请帖到了,据传玉霄子已经接任了盟主。”
门外传来侍童战战兢兢的通报。
石阳燃起真火将玉简焚毁,从檀木箱底取出一件玄色祭服。
金线绣制的太阳纹在烛火下流转光华。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海时,万峰山七十二峰已坐满修士。
“青阳宗是要藐视仙盟法度?如此不守时?”紫霄宫长老的紫电鞭在玉座上噼啪作响。
话音未落,天际传来清越凤鸣,白衣少女足踏流霞翩然落地,腰间软剑嗡鸣不止。
“是玉衡仙子!”人群响起低呼。
这位玉衡仙子三日前刚出关,传闻独创的飞花逐月剑诀更是连败魔宗高手,又与前盟主是忘年之交。
玉衡广袖轻扬,红酥剑化作流光直取青阳宗席位。
剑锋未至,七十二座莲台突然亮起符咒,将整片云海炼成囚笼。
石阳的青冥剑自动出鞘,湛青剑芒如蛟龙出海,在漫天桃花剑气中撕开缺口。
“仙子好一招星罗棋布。”
石阳踏剑而来,玄衣上的金乌纹映得他眉目如画,“只是这锁灵剑阵,不该用来待客。”
……两月后。
子时三刻,星坠如雨。
石阳握剑的手青筋暴起,青冥剑在鞘中发出龙吟。
主殿屋檐下的青铜铃突然齐声碎裂,二十八盏引星灯同时熄灭——护山大阵破了。
“宗主!天枢阵眼已毁!”传讯弟子半个身子挂在殿外石阶上,后背插着七根淬毒孔雀翎。
石阳认得这是蜀中唐门的手笔,翎羽末端还沾着守阵长老的脑浆。
十二道金光刺破夜幕,仙盟各宗灵舟悬于云巅。
玉霄子的声音裹着化神威压碾过山门:“青阳宗私藏魔星,当诛!”“放屁!”玄真道人一脚踹翻香炉,青铜炉盖将三个摸进正殿的蓬莱阁修士砸成肉泥。
老道须发皆张,手中青阳令染着血,“两个月前拒了联姻,今日便成魔道?”回应他的是一道紫霄神雷。
石阳拔剑的瞬间,整座苍梧山脉的地脉灵气疯狂灌入剑锋。
青冥剑化作百丈青龙直扑云层,却在触及灵舟屏障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十二艘灵舟首尾相连,竟结成了困龙锁天阵!“带孩子们进禁地!”玄真道人劈手扯下腰间玉牌塞给石阳,枯瘦手指在“青阳”二字上重重一按,“去启……”第二道紫雷贯穿老道手掌时,石阳看清了手心上缠绕的黑气——竟是魔道噬心诀!半截焦黑卷轴落入掌心。
烫金的“玄天鉴”三字在血污中若隐若现,九阴魔星的谶语正化作黑雾渗入皮肤。
“师叔!!”青冥剑突然发出凄厉尖啸,剑脊浮现血色纹路。
石阳双目赤红地看着护山剑灵在雷暴中具现,那由初代宗主剑意凝聚的白衣虚影,此刻竟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剑锋切开夜雾的刹那,石阳看见了那个字。
玄真道人焦黑的掌心里,半片鎏金卷轴正在渗血。
“魔”字残痕被雷火映得妖异非常,断裂处隐约可见“九阴转世”的篆纹——这是《玄天鉴》独有的天命笺。
“原来如此。”
石阳突然放声大笑,震落檐角最后一盏引魂灯。
十二艘灵舟降下锁链,每根铁索都缠着具青阳弟子的尸体。
玉霄子的法相浮现在云端,手中托着的正是《玄天鉴》残卷。
鎏金书页无风自动,显现出石阳襁褓时的画面:眉心一点朱砂痣正在渗出黑血。
“魔星现形!”仙盟长老厉喝。
青石板上的血渍诡异地流动,化作“甲子年霜降,魔胎降世”的古篆——正是他出生那日的天象。
“宗主小心!”玄真道人突然暴起,一掌拍在他后心。
老道掌心浮现金丹虚影,硬生生将渗入石阳经脉的黑气扯出。
那团黑雾竟凝成缩小版的《玄天鉴》,书页间爬满血色咒文。
雷光劈开夜幕的瞬间,石阳终于看清卷轴全貌。
缺失的右下角,分明盖着青阳宗历代相传的掌门印——那方玉印此刻正在他怀中发烫。
“他们篡改了……”玄真道人的嘶吼被雷暴淹没。
七道紫霄神雷同时贯穿老道天灵,却在触及他手中残卷时诡异地拐弯,直扑石阳眉心朱砂。
青冥剑自主出鞘,剑身浮现的星图与残卷咒文相撞。
气浪掀飞十丈内的修士,石阳被震到主殿蟠龙柱前,后背撞碎了藏在柱中的暗格。
一卷泛黄帛书飘落,首页赫然是初代宗主手书:“玄天鉴第十七卷,封于天枢柱内,非灭门之祸不得启。”
殿外的喊杀声突然静止。
玉霄子法相瞳孔收缩,十二宗修士如嗅到血腥的豺狼齐齐扑向主殿。
石阳在箭雨中展开帛书,泛黄的“九阴魔星图”上,被朱砂圈住的生辰八字正是他的命格。
“假的!”玄真道人的血雾在空中凝成另一幅星图。
将真正的《玄天鉴》投影到夜空——本该显现魔星的位置,赫然是玉霄子的本命星辰!石阳趁机咬破舌尖,精血喷在掌门印上。
玉印迸发的青光中,残卷与帛书开始融合,缺失的文字在血光中显现:“魔星现,青阳殁,此乃偷天换日局。”
仙盟长老惊恐地发现手中法器不受控制地卷向仙盟修士——真正的《玄天鉴》正在改写战场因果。
“禁术反噬……”玉霄子法相出现裂痕,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石阳手中完整的金卷,“你竟然能补全天命笺!”石阳将青冥剑插入星图中心,剑身吸收着《玄天鉴》的金光。
当最后一个古篆补全时,他看见了初代宗主留下的血字批注:“魔星非劫,人心为魔。”
青冥剑插入阵眼的瞬间,石阳听见了青铜铃的悲鸣。
玄真道人逆着溃散的守阵弟子奔去,“带他们走!”老道将玉牌拍进石阳掌心,枯指在“青阳”二字上刻出血痕。
第三道紫霄神雷劈碎话音。
石阳眼睁睁看着雷电贯穿玄真左肩,余波将三名结阵弟子烧成焦炭。
老道踉跄着捏碎本命金丹,爆裂的金光中飞出九道剑符,钉入四面涌来的仙盟修士眉心。
“青阳燃血阵!”玄真七窍渗血,嘶吼声响彻云霄,“列阵!”幸存的三十七名弟子齐齐顿足。
年轻修士们割破手腕,血线顺着青石地缝汇成六芒星图。
石阳感觉手中玉牌突然发烫,那些蜿蜒的血痕竟与玉牌背面的禁地地图完全重合。
“师叔不可!”他挥剑斩断最近的阵纹,却被反震得虎口崩裂,“燃血阵要祭金丹修士的……”玄真道人突然笑了。
老道撕开焦煳的道袍,露出胸膛上青阳宗历代戒律长老传承的黥纹。
黥纹正中嵌着的,正是他三百年前亲手剜出的半颗金丹。
“老夫守了禁地甲子岁月……”雷火映亮玄真眉心的裂痕,“今日方知,初代宗主留的从来不是退路。”
老道在半空捏碎黥纹,残缺金丹爆发出刺目血光——那是戒律堂代代相传的诛魔印!“走!”血光中传来最后的嘶吼。
石阳被气浪掀入主殿偏门,怀中撞进个浑身发抖的小弟子。
少年左臂齐根而断,右手还死死攥着半截阵旗——正是玄真上月刚收入门的外孙。
“宗主……”少年呕着血沫指向殿角青铜鼎,“师祖说……说阵枢在……”第四道紫雷劈碎青铜鼎。
飞溅的铜汁中,半卷《玄天鉴》裹着雷火飘落。
石阳挥袖去接,却被玉霄子的捆仙索缠住脚踝。
鼎底暗格轰然洞开,初代宗主的青玉棺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魔星休走!”玉霄子法相五指如山压下。
玄真道人的残躯突然在棺椁前立起。
老道胸口黥纹化作血色锁链,将十二艘灵舟的灵力疯狂扯入棺中。
石阳听见棺内传出心跳声,每声跳动都震碎十丈内的修士经脉。
“原来禁地……”玉霄子法相第一次露出惊容,“竟是初代青阳的尸解仙棺!”玄真最后的神识在石阳识海炸响:“魔星预言始于甲子前,正是初代宗主尸解之日!速去后山寒潭。”
雷火吞没了传音。
石阳抱着断臂少年滚入密道时,最后瞥见玄真道人的身躯在仙棺前化作星尘。
老道燃烧的金丹碎片凝成血色通路,将追击的修士引向相反方向。
密道石壁开始渗血。
怀中的《玄天鉴》残卷突然活过来般蠕动,鎏金字迹在血光中重组:甲子年霜降,魔胎入青阳。
血染苍梧日,方见明月光。
当他扯下染血的宗主袍盖住少年断肢时,玉牌背面的禁地地图正在吸收血迹,显现出寒潭下的青铜门。
潭水沸腾的轰鸣从地底传来。
石阳握紧青冥剑,剑脊上初代宗主留下的裂痕突然开始渗血。
他终于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明白:这柄传承千年的镇宗剑,本就是打开封印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