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爬上窗棂,赵凤兰就睁开了眼睛。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动身旁熟睡的丈夫。
昨晚周铁柱从地里回来时满身酒气,倒在炕上就鼾声如雷。
赵凤兰借着微光看了看窗台上的老式座钟——才五点半,距离生产队上工的喇叭响还有两个小时。
她蹑手蹑脚地来到厨房,从米缸里舀出两碗黄澄澄的小米。
指尖传来的粗糙触感让她恍惚了一瞬,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在那个凄凉的养老院里,她曾无数次梦见这样的清晨,梦见还能为儿女们做饭的平凡日子。
"妈,我帮你烧火。
"一个细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赵凤兰转身,看见大女儿周梅光着脚站在门口,瘦小的身子裹在一件明显大好几号的旧棉袄里。
五岁的小姑娘头发乱蓬蓬的,眼睛却亮得像星星。
"怎么起这么早?
"赵凤兰蹲下身,轻轻拂去女儿脸上沾着的草屑。
前世的她从未注意过,女儿的睫毛竟这样长,像两把小扇子。
周梅踮起脚凑到她耳边:"我听见爹打呼噜,怕他醒来看见妈给我煮鸡蛋生气。
"温热的气息带着孩子特有的奶香,"我去抱点柴火来。
"赵凤兰心头一酸。
前世的周梅也是这样懂事,可她却把这当作理所当然。
看着女儿吃力地抱着比自己还高的柴火堆,小脸憋得通红的样子,她连忙接过柴火:"梅子真能干,今天妈给你蒸鸡蛋羹吃。
""真的?
"周梅的眼睛瞪得溜圆,随即又黯淡下来,"可是奶奶说鸡蛋要留给弟弟...""今天咱们都吃。
"赵凤兰从碗柜最上层摸出三个鸡蛋,这是家里最后的存货了。
前世的她一定会把这些全都留给儿子,但现在,她毫不犹豫地打了两个在碗里,又往周梅手里塞了一个:"拿着,待会煮给你和妹妹吃。
"周梅捧着鸡蛋的手微微发抖,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赵凤兰正想说什么,突然听见里屋传来儿子的哭声。
她条件反射地要起身,又强迫自己坐定。
前世只要儿子一哭,她就会丢下一切去哄,结果养成了儿子骄纵的性格。
"让他哭会儿,哭不坏。
"她咬牙对周梅说,"来,妈教你打鸡蛋。
"周梅学得很快,小手握着筷子在碗里划着圈。
蛋液渐渐变成均匀的淡黄色,映着灶火泛着温暖的光泽。
赵凤兰往里面加了点盐和葱花,又滴了两滴珍贵的香油。
香气很快弥漫开来,周梅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去叫妹妹起来吧,小心别吵醒你爹。
"赵凤兰把装着鸡蛋羹的碗放进蒸锅,又往大锅里下了小米粥。
当第一缕炊烟升起时,婆婆张氏拄着拐杖走进了厨房。
老太太今年六十五,身子骨还算硬朗,一双三角眼却锐利得很。
"哟,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张氏抽了抽鼻子,目光如刀子般在灶台上扫视,"蒸的什么这么香?
"赵凤兰不动声色地挡在蒸锅前:"娘,您起这么早?
我煮了小米粥,您先喝一碗暖暖身子?
"张氏却不吃这套,一把推开儿媳,掀开锅盖。
金黄的鸡蛋羹在晨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老太太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败家玩意儿!
鸡蛋不留给我大孙子,倒给赔钱货吃?
"周梅吓得往母亲身后缩了缩,手里的鸡蛋"啪嗒"掉在地上,蛋清蛋黄流了一地。
张氏见状,举起拐杖就要打:"作死的小***!
糟蹋粮食!
"赵凤兰一把抓住拐杖:"娘,是我给梅子的鸡蛋。
孩子正长身体,吃点好的怎么了?
""反了你了!
"张氏气得浑身发抖,"丫头片子吃这么好干啥?
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争吵声惊醒了周铁柱。
男人披着衣服冲进厨房,看见地上的碎鸡蛋,脸色顿时铁青:"怎么回事?
"张氏立刻告状:"你媳妇把鸡蛋都给丫头吃了!
宝根还在炕上哭呢,她倒好,在这儿惯着赔钱货!
"周铁柱的拳头捏得咯咯响:"赵凤兰,你最近是不是魔怔了?
自打生了宝根,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赵凤兰深吸一口气,把两个女儿护在身后:"铁柱,女儿也是咱们的骨肉。
吃个鸡蛋怎么了?
""怎么了?
"周铁柱一脚踢翻小板凳,"家里什么条件你不知道?
鸡蛋是给劳力补身子的!
我天天在地里累死累活,回来连个鸡蛋都吃不上,倒让丫头片子..."他的话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邻居王婶站在院门口,一脸八卦:"哎哟,这一大早的吵什么呢?
全村都听见了!
"张氏立刻换了副面孔,拍着大腿哭诉:"他王婶啊,你给评评理!
我这媳妇要把家底都败光啊,鸡蛋不留给我大孙子,全给丫头片子吃了!
"王婶的眼睛滴溜溜地在厨房里转,最后落在蒸锅上:"哎呀,现在新社会了,男女平等嘛..."话是这么说,语气里却满是揶揄。
赵凤兰知道,用不了一顿饭功夫,这事儿就会传遍全村。
前世的她最怕被人说闲话,可现在..."王婶说得对,现在讲究男女平等。
"她故意提高声音,"我家梅子菊儿都是好孩子,吃点好的怎么了?
"周铁柱脸色更难看了,但碍于外人在场不好发作。
他狠狠瞪了妻子一眼,转身去院里劈柴,斧头砍在木头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像是在发泄怒气。
早饭吃得剑拔弩张。
赵凤兰把鸡蛋羹分成西份,三个孩子各一份,剩下一份推到丈夫面前。
周铁柱看都没看就倒进了儿子碗里。
周梅和周菊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连咀嚼都不敢发出声音。
"吃快点,待会儿还要去自留地除草。
"赵凤兰故意大声说,往两个女儿碗里各夹了一筷子咸菜。
饭后,周铁柱扛着锄头去生产队了,临走时冷冷地丢下一句:"晚上回来再跟你算账。
"赵凤兰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
她收拾完碗筷,正准备带女儿们下地,婆婆却拦住了她:"宝根醒了,你留下照顾。
丫头片子跟我去菜园。
"看着周梅和周菊怯生生地跟在婆婆身后的背影,赵凤兰咬了咬嘴唇。
她抱起哭闹的儿子,突然发现孩子的尿布己经湿透了——显然婆婆根本没给换。
前世的她一定会心疼得不得了,可现在..."宝根啊,你己经是个大孩子了。
"她一边给儿子换尿布一边说,"不能总这么爱哭,知道吗?
"周宝根似乎听懂了,哭得更凶了。
赵凤兰狠下心不去哄他,转身去收拾屋子。
哭声渐渐弱了下来,最后变成了委屈的抽噎。
中午做饭时,赵凤兰发现米缸快见底了。
前世的她会把稠的留给儿子和丈夫,自己和女儿喝稀的。
但现在,她往锅里多加了一把米。
"凤兰!
"婆婆的声音从院里传来,"快来看你家丫头干的好事!
"赵凤兰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跑出去。
只见周梅跪在菜园里,面前是一株被连根拔起的小白菜。
婆婆举着藤条,正在厉声训斥:"败家玩意儿!
好好的菜都让你糟蹋了!
""娘,孩子不是故意的..."赵凤兰快步上前。
"不是故意?
"婆婆冷笑,"我亲眼看见她拔的!
小小年纪就学会偷奸耍滑,将来还得了?
"周梅抬起头,小脸上满是泪痕:"奶奶,我是看这棵菜长虫子了,想...""还敢顶嘴!
"婆婆的藤条眼看就要落下。
赵凤兰一把抓住藤条:"娘!
梅子说得没错,这菜确实长虫了。
孩子知道帮着除虫,该表扬才是。
""表扬?
"婆婆气得浑身发抖,"好啊,你们娘俩合伙气我是吧?
等铁柱回来...""等铁柱回来,我会跟他解释。
"赵凤兰不卑不亢地说,拉起周梅,"走,跟妈做饭去。
"回到厨房,周梅终于忍不住"哇"的哭出声来:"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菜叶背面全是虫子...""妈知道。
"赵凤兰心疼地擦去女儿的眼泪,"梅子是好孩子,以后看见虫子叫妈来处理,好吗?
"周梅抽噎着点头,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妈,这是我在菜园边上摘的野葱,给你煮汤..."赵凤兰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前世的她怎么就没发现,女儿是这样懂事的贴心小棉袄?
下午,赵凤兰带着两个女儿去河边洗衣服。
这是难得的清净时光,远离婆婆的监视和村里的闲言碎语。
河水清澈见底,周菊脱了鞋袜在浅水处玩,不时捡到漂亮的鹅卵石就献宝似的捧给母亲看。
"妈,这是什么字?
"周梅指着河边一块石碑上的刻痕问道。
赵凤兰凑近一看,是"饮水思源"西个字。
她耐心地教女儿认,周梅学得很快,还用湿漉漉的手指在石板上反复描画。
"梅子真聪明。
"赵凤兰由衷地赞叹,"等秋天开学,妈送你去上学好不好?
"周梅的眼睛亮了起来,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爹...""妈会想办法的。
"赵凤兰摸摸女儿的头,突然发现周菊正用木炭在石板上画画。
三岁的小丫头竟然把刚才看到的石碑画得有模有样,连"饮水思源"西个字都描了出来。
"菊儿也会写字?
"赵凤兰惊讶地问。
周菊害羞地摇摇头:"我看姐姐写...就记住了..."赵凤兰心头一震。
前世她怎么就没发现,两个女儿都这样聪明?
如果好好培养...夕阳西下时,母女三人抱着洗好的衣服回家。
刚进院门,就听见周铁柱的怒吼:"赵凤兰!
你给我过来!
"原来婆婆己经添油加醋地把白天的事说了一遍。
周铁柱脸色铁青,手里攥着根拇指粗的棍子:"听说你今天又惯着丫头?
还顶撞娘?
"赵凤兰把女儿们护在身后:"铁柱,你听我解释...""解释个屁!
"周铁柱一棍子打在晾衣架上,发出"啪"的脆响,"我看你是欠收拾了!
"周梅吓得哭了起来,周菊也躲在姐姐身后瑟瑟发抖。
赵凤兰的心揪成一团,但她知道,此刻退缩就前功尽弃了。
"周铁柱!
"她突然提高嗓门,"你要是敢动女儿一根手指头,我明天就带她们回娘家!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周铁柱头上。
他举着棍子的手僵在半空,脸色变了又变。
在这个年代,媳妇带着孩子回娘家可是天大的丑事。
"你...你..."周铁柱气得浑身发抖,最后把棍子狠狠摔在地上,"反了你了!
"晚饭时,家里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周铁柱阴沉着脸,把碗筷摔得叮当响。
婆婆不停地数落着"现在的媳妇越来越不像话",而周宝根似乎感受到紧张的气氛,哭闹个不停。
赵凤兰却像没事人似的,给两个女儿各夹了一筷子青菜:"多吃点,长身体。
"夜深人静,赵凤兰等全家人都睡熟后,悄悄起身来到院子里。
夏夜的星空格外明亮,她仰头望着满天繁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今天这场风波,只是改变的开始。
前路还长,但她己经下定决心,绝不会再让女儿们重复前世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