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耕书蹲在田埂上数蚂蚁,三伏天的日头把龟裂的泥地晒出蛛网纹。
他盯着蚁群搬运麦壳的路线,忽然抓起半截枯枝在地上勾画——前日大房刚抢走二房三亩水浇地,如今剩下的旱田裂缝能塞进拇指,阿爹却只会对着祠堂磕头求雨。
"啪!
"竹筒砸在脚边的动静惊飞了麻雀。
阿爹刘二柱叉腰站在田头,补丁摞补丁的短褐被汗浸成深褐色:"有这闲工夫画鬼符,不如去龙王庙磕三个响头!
"刘耕书摩挲着竹筒内壁的毛刺,这是他从灶房偷砍的炊具。
昨夜他亲眼见阿姐挑水磨破肩头,两里外的河滩早被大房派人把守,二房连半桶浑水都讨不着。
"阿爹看好了。
"他拎着竹筒窜上老槐树,惊得树梢乌鸦扑棱棱乱飞。
麻绳捆着七截竹筒连成歪扭长龙,末梢正对着田垄边的蓄水坑。
刘二柱眯眼瞅了半天,突然拍腿大笑:"我当是甚新鲜玩意,这不就是大房宅里引雨水的竹槽?
""大房引的是屋檐水,咱引的是地下泉。
"刘耕书踹开蓄水坑的碎石,露出湿漉漉的泥壁。
三天前他借口捉蟋蟀,实则循着苔藓痕迹找到这处浅层水源。
竹筒斜***泥缝时,围观的佃户们哄笑起来:"二少爷莫不是要请龙王爷喝竹叶青?
"第一滴混着泥沙的水珠坠入陶罐,足足等了半炷香。
刘二柱抬脚要踹竹筒,却被儿子拽住裤腿:"阿爹且听——"竹筒深处传来汩汩闷响,像是地龙翻身前的呜咽。
刘耕书耳朵贴着竹节,前世做地质勘探的记忆在脑中翻腾。
当褐黄的水流突然喷溅而出,正浇在刘二柱新纳的千层底布鞋上。
"诈、诈尸啦!
"老佃户王瘸子吓得拐杖都扔了。
刘耕书却麻利地封住竹筒岔口,浑浊的水流顺着沟渠涌向干涸的麦田。
龟裂的泥块遇水发出滋滋声响,恍若久病之人的叹息。
大房管事冲进田里时,刘耕书正教阿姐用竹筛滤沙。
"二房偷掘祖坟龙脉!
"管事挥着契书叫嚣,"这地下泉连着大少爷祖坟的养尸地,坏了风水你们……"话没说完就被泼了满脸泥水。
阿姐拎着竹筒冷笑:"您老尝尝,这可是养尸地的琼浆玉露?
"当夜刘家祠堂灯火通明。
族长捧着罗盘绕竹筒转了十圈,突然盯着刘耕书:"小子怎知黄泉九尺之下有暗流?
""蚂蚁搬窝蛇过道。
"刘耕书指着老槐树下的蚁穴,"它们宁可绕远路也要避开咱家旱田,定是嗅到地底湿气。
"说着又往嘴里塞了把炒黄豆,咬得嘎嘣响。
刘二柱突然扑通跪下:"祖宗显灵!
定是您老看不过眼,借这懒娃子的嘴点拨……""点拨个屁!
"族长一烟杆敲在他后脑勺,"这是《齐民要术》里提过的凿泉术,前朝工部侍郎改良过的!
"三更天的月光照在竹筒阵上,像给田垄缠了条银腰带。
刘耕书蜷在草垛里数星星,听见墙根传来窸窣声。
老乞丐啃着鸡骨头含糊道:"小郎君这懒人引水法,倒是比工部那帮酸儒强。
""您老要是肯给只鸡腿,我能让竹筒自己跳舞引水。
""哦?
""在竹节里养促织,虫儿扑腾时水流自会……"话没说完就被阿姐揪着耳朵拎回家。
刘耕书回头时,只见老乞丐用竹枝在地上画了个古怪符号——正是他前世用的水文测算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