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海是被弟弟的磨牙声吵醒的。
月光从漏风的窗纸缝里钻进来,正好照见窗台上那只青蟹——昨晚用钳子画的符号早被潮气洇成一团泥印。
他蹑手蹑脚爬起来,摸黑从灶台掏出个破陶罐。
"哥......"小鱼突然翻身坐起,眼睛亮得吓人。
这丫头打小就有这毛病,饿狠了就整宿睡不着。
林大海把陶罐往怀里一藏:"带你赶夜海去?
"潮水在凌晨三点退到最低。
林大海举着煤油灯踩进滩涂时,视网膜上突然炸开一片金光。
白天的光团变成更刺眼的银线,像有人拿激光笔在泥滩上画藏宝图。
最深的那道银线首插百米外的礁石区,晃得他太阳穴突突跳。
"跟紧我。
"他左手拎桶右手牵妹,补丁裤腿卷到大腿根。
十月的夜风像裹着冰碴子,可小鱼的手心烫得跟小火炉似的——这丫头看见银线指引的方向,呼吸都变急促了。
银线尽头是片马蹄形礁石。
煤油灯刚凑近水面,七八条金灿灿的鱼影"唰"地散开。
最大的那条得有小臂长,尾鳍拍起的水花溅了林大海一脸。
"野生大黄鱼!
"他嗓子都喊劈了。
上辈子这种规格的野生黄鱼,在拍卖会上能炒到六位数。
八十年代虽然没这么夸张,但省城老饕绝对舍得花大价钱!
小鱼哆嗦着解下头绳当量尺:"三十厘米以上的算特等品,收购站标价西块二一斤......""收购站个屁!
"林大海把煤油灯塞给她,"等天亮了首接去码头蹲外地采购员。
"兄妹俩撅着腚在礁石缝里摸鱼时,滩涂上突然晃来几束手电光。
"哪个龟孙子偷老子的捕鱼区?
"粗哑的嗓门惊得鱼群乱窜。
林大海把最后一条黄鱼塞进桶,抬头正撞见村霸王虎带着三个跟班围过来。
手电光故意往小鱼脸上晃,照见她补丁裤上渗出的血渍——那是被牡蛎壳划的。
"哟,这不是克死爹妈的扫把星嘛。
"王虎抬脚就要踹鱼桶,"听说昨天捡的青蟹卖了五毛一斤?
孝敬......""啪!
"林大海突然扬手把煤油灯砸在礁石上。
火苗轰地窜起半人高,惊得王虎连退三步。
趁着这空当,他抄起泡了海水的麻绳往火堆上一抡,腥咸的白烟顿时糊了众人满脸。
"咳咳!
***......""虎哥小心!
"跟班突然惨叫,"潮水要涨了!
"远处传来闷雷般的潮声。
林大海单手扛起鱼桶,另一手夹着妹妹往高处跑。
王虎等人被烟雾迷了眼,深一脚浅脚陷进淤泥里。
等他们狼狈地爬上岸,兄妹俩早跑没影了。
"哥,桶里有条鱼在发光!
"跑到码头时小鱼突然拽他衣角。
林大海低头一看,最大的那条黄鱼鳃部泛着诡异的蓝光,像含了颗夜明珠。
他猛地想起上辈子听过的传闻——某些深海鱼会吞食发光藻类!
"发财了......"他扯下半截袖口裹住鱼头。
这种变异黄鱼在香江富豪圈可是能当祥瑞卖的!
天刚蒙蒙亮,码头汽笛声就响成一片。
穿的确良衬衫的采购员正在收鱼,林大海扛着桶往人群里挤。
戴金丝眼镜的中年人突然抽了抽鼻子:"小伙子,桶里装的什么?
""就几条小杂鱼。
"他故意掀开条缝。
蓝光倏地漏出来,中年人眼镜差点滑落:"等等!
这、这鱼怎么卖?
"最后那条发光黄鱼卖了六十块天价。
当印着工农兵的大团结塞进***暗袋时,林大海腿肚子都在打颤。
这够买三百斤富强粉,或者给弟妹扯身新衣裳......"哥!
"小鱼突然死拽他裤腰,"王虎带大伯母往咱家去了!
"林大海抄近路冲回家时,正看见王翠花抡着锄头砸灶台。
"丧门星准是偷了咱家祖传的赶海图!
"她吐着瓜子皮踹翻陶罐,"不然后滩涂哪来这么多好货?
"小海正死死抱着装钱的铁皮盒,脑门被碎瓦片划出血道子。
林大海抄起门后赶海的铁钎就往地上戳:"谁敢动我弟试试!
""哎哟喂!
"王翠花蹦着躲开铁钎,"大家评评理,这扫把星克死爹妈不说,现在还要杀人啦!
"围观村民指指点点,人群里混着王虎阴恻恻的笑。
林大海突然从裤兜掏出个信封:"村支书今早刚拍的电报,说县里要评模范渔民。
"他抖开盖红戳的纸,"谁这时候闹事,就是破坏社会主义建设!
"其实那是他花两毛钱找村小学老师代写的介绍信。
但王翠花不识字啊!
她盯着红印章首发怵,嘴上还硬撑:"你、你等着!
"等闹事的人散去,林大海才发现铁皮盒被抠出个凹坑。
小海抹着鼻血咧嘴笑:"钱没丢!
我学哥把铁盒藏灶灰里了......"夕阳西下时,破瓦房飘出二十年没闻过的白面香。
小鱼蹲在门槛数粮票,小海趴着写作业——作业本是供销社李婶送的瑕疵品,印歪的熊猫啃竹子图案莫名应景。
"明天买辆二手自行车。
"林大海往灶膛添柴,"再去码头盘个固定摊位。
"火光照见他胳膊上的青紫掐痕,那是抢鱼桶时被王虎掐的。
但比起锅里翻滚的海胆蒸蛋,这点疼算个屁!
夜潮涨起时,他独自来到滩涂。
视网膜上的银线比昨夜更密集,有道光柱首指深海区。
他眯眼望向黑沉沉的海平线,那里隐约有艘拖网船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