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在身后吱呀合拢,陆沉舟靠在门板上闭眼喘息,母亲的咳嗽声混着厨房飘来的白粥香,像把生锈的钥匙,猛然拧开记忆里最温暖的那间房。
前世入狱后第一次探监,母亲就是带着这样的粥香来的,保温桶外层还裹着他高中时的校服,而那时她己经开始咳血,却瞒着他说只是感冒。
“先喝碗粥吧。”
母亲端着瓷碗从厨房出来,鬓角的白发比记忆中少得多,围裙上还沾着面粉——这是2003年的她,尚未被肺癌拖垮的、充满生命力的模样。
陆沉舟接过碗时触到她掌心的薄茧,喉咙突然发紧,想起前世最后一次见母亲,她瘦得几乎陷进枕头,却说“沉舟啊,别怨小淮,他有他的难处”。
粥在瓷勺里晃出涟漪,他盯着碗底突然开口:“妈,顾淮家什么时候搬的?”
母亲擦手的动作顿了顿,围裙带子在指尖绕了两圈:“上周三,说是开发区的房子便宜。
小淮临走前还留了袋板蓝根,说巷口药店断货了……”声音渐低,像是在回忆什么,“那孩子,最近总问你设计院的事,说你画的图纸特别好看。”
陆沉舟的勺子碰着碗沿发出脆响。
前世他从未想过,顾淮在“背叛”前竟会关注他的学业。
阁楼里那张画着“阳光家园”的图纸,分明是他熬夜改了七版的毕业设计,而顾淮当时总说“我看不懂这些钢筋水泥”,此刻却在图纸上用红笔标出了承重墙的问题。
“我上楼看看。”
他放下碗,木楼梯在脚下发出熟悉的***。
阁楼的霉味混着雨水气息扑面而来,月光从爬满爬山虎的窗缝漏进来,照亮床脚散落的草稿纸——是顾淮的字迹,写着“明远建筑材料清单”,某个标号的水泥后面画了问号,旁边贴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建筑质量事故报道”。
抽屉最深处,他摸到个硬壳笔记本,封面印着“2003年市一中校历”。
翻开第一页,顾淮用蓝笔写着:“4月10日,周明远约陆沉川吃饭;4月12日,陆阿姨病历被篡改;4月15日,沉舟哥退烧。”
每一条后面都画着小小的船锚,那是他们小时候玩航海游戏时的标记,代表“重要情报”。
手指停在“4月15日”那行,陆沉舟想起今天在医院看见的钢笔,还有阁楼里的机械表。
顾淮的记录太详细了,详细到像是早知道他会重生,早知道周明远会对母亲下手。
他忽然想起护士说“表弟天天来守着”,而实际上顾淮上周就搬了家,这意味着在他昏迷的这几天,顾淮曾冒着非典风险来医院,甚至可能目睹了病历被篡改的过程。
楼下传来院门开合的声音,接着是陆沉川的喊叫声:“哥,周总派车来接你去设计院!”
少年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热情,陆沉舟听见母亲在说“你哥刚退烧”,而陆沉川笑着打断:“周总特别欣赏哥的设计,说让他负责阳光家园的改良方案呢。”
改良方案?
陆沉舟捏紧笔记本,前世正是这个“改良方案”成了他受贿的“证据”——周明远让他在图纸上签字,却暗中替换成偷工减料的版本。
他翻开笔记本最新一页,顾淮用红笔写着:“7月12日陷阱:图纸替换、监控伪造、证人收买。”
每个字都带着用力过猛的划痕,像是在警告某个注定发生的悲剧。
“哥?”
陆沉川的脚步声踏上楼梯,陆沉舟迅速把笔记本塞进裤兜,转身时正看见19岁的弟弟站在阁楼门口,T恤上印着明远建筑的logo,手腕上戴着块崭新的电子表——那是前世周明远送的“见面礼”。
“周总说要带你去见世面。”
陆沉川挑眉,目光扫过陆沉舟手腕上的机械表,“哟,这表不是卖了吗?
怎么又戴上了?”
这句话像根冰锥刺进脊椎,陆沉舟想起前世正是陆沉川趁他入狱,把父亲留下的机械表卖给了二手市场,而现在,这块表却在顾淮的阁楼里被发现。
“我累了。”
他侧身避开陆沉川,下楼时听见弟弟在身后嘀咕:“装什么清高,要不是周总帮忙,妈能住上开发区的新房子?”
这句话让他猛地顿住——前世母亲根本没住过开发区的房子,临终前还在陆家巷的老屋里咳血,而陆沉川所谓的“新房子”,不过是周明远用来监视他们的陷阱。
回到卧室,陆沉舟锁上门,从铁皮盒里翻出前世的“认罪书草稿”——不对,触感不对。
本该粗糙的草稿纸此刻光滑如新,墨迹也不是他惯用的英雄牌蓝黑,而是顾淮常用的派克纯黑。
他借着台灯看清内容,呼吸骤然加快:“我,陆沉舟,自愿为2003年7月12日的冲突承担责任。
以下是事实经过:当晚八点,周明远先生携带二十万元现金至陆家巷,提出收购阳光家园项目图纸,我拒绝后发生肢体冲突……”字迹在“二十万元”处晕开大片墨渍,像是写的时候笔尖在纸上停留太久。
陆沉舟认出这是顾淮的笔迹,却比平时歪斜许多,最后一句“请司法机关从轻处理顾淮”被划掉,改成“此案与任何人无关”。
前世的认罪书是他在派出所写的,而此刻这份草稿,分明是顾淮试图替他顶罪的版本。
陆沉舟想起阁楼里的照片,周明远和戴眼镜男人密谈的场景,突然意识到:顾淮早就掌握了周明远的犯罪证据,却故意让他“发现”,甚至在他重生前就伪造了认罪书,想独自承担一切。
窗外的雨声渐歇,巷口传来收废品的吆喝。
陆沉舟摸出裤兜里的钢笔,笔尖在“我”字上划出深痕——这一世,他不再是那个只会替人顶罪的傻子。
当笔尖即将落在“自愿”二字上时,楼下突然传来汽车急刹声,接着是母亲压抑的惊呼:“你们干什么?”
他冲下楼,看见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正架着母亲,陆沉川站在旁边低头玩手机,仿佛眼前的场景与他无关。
“陆先生,周总请你去喝茶。”
为首的男人开口,袖口露出明远建筑的袖扣,正是前世在工地袭击他的那伙人。
陆沉舟握紧钢笔,余光瞥见母亲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字条——是顾淮的字迹,写着“4月16日晚九点,巷口第三棵槐树”。
他突然想起阁楼里的笔记本,顾淮在“4月16日”那页画了个加粗的船锚,旁边写着“第一次接触”。
“我跟你们走。”
他举起双手,趁男人分神的瞬间,猛地将钢笔尖扎进对方手腕。
鲜血溅在母亲的围裙上,陆沉舟拽着她往后门跑,听见陆沉川在身后喊:“哥,你别逼我!”
语气里没有一丝慌乱,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幕。
后巷的路灯坏了,黑暗中传来脚步声。
陆沉舟护着母亲躲进废弃的锅炉房,掌心摸到砖墙上凸起的刻痕——是个歪扭的小船,和顾淮字条上的暗号一样。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他们总在危险的地方留下这样的标记,作为“安全路线”的提示。
“沉舟?”
母亲的声音带着颤抖,陆沉舟摸到她后颈的冷汗,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瓦片轻响。
抬头望去,月光照亮屋顶的剪影,某个身影正对着他们比出“三”的手势——是顾淮独有的手势,代表“三分钟后巷口***”。
锅炉房的铁门突然被撞开,强光手电照得人睁不开眼。
陆沉舟把母亲推进暗道,自己转身时,看见周明远的司机举着钢管走来,嘴角叼着的香烟明灭不定:“陆先生,你比你弟弟难哄多了。”
钢管挥下的瞬间,他侧身闪过,拳头砸在对方手腕上。
混战中,口袋里的笔记本掉在地上,顾淮的字迹在手电光下格外刺眼。
司机捡起本子,扫过“周明远挪用补偿款”的字样,脸色骤变:“原来你和那小子是一伙的!”
那小子?
陆沉舟心中一凛,司机话里的“那小子”显然指顾淮,这意味着周明远早就知道顾淮在调查他,甚至可能知道顾淮重生的事。
他突然想起阁楼里的机械表,表盖内侧的“2003.4.15”,或许不是顾淮的重生日期,而是他开始布局的时间。
钢管再次袭来,陆沉舟抬腿踹向对方膝盖,趁机夺门而逃。
巷口的第三棵槐树下,顾淮的帆布包静静躺在树根旁,包上别着枚银色船锚胸针——那是他们十六岁时一起做的,说好“无论何时,看见船锚就等于看见彼此”。
他捡起包,里面掉出张纸条,是顾淮的字迹,却比平时潦草许多:“别信陆沉川,他2003年4月就签了明远的保密协议。
还有——”字迹在这里断开,后面画着个扭曲的船锚,像是写的时候遇到了危险。
远处传来警笛声,陆沉舟听见母亲在巷口喊他。
他把纸条塞进嘴里嚼碎,突然注意到帆布包夹层里有张照片——是顾淮和一个中年女人的合影,拍摄日期是2003年4月10日,女人手腕上戴着和他母亲同款的玉镯,而这个女人,正是前世明远建筑的会计,顾淮的母亲。
警笛声越来越近,陆沉舟望着槐树影里晃动的光斑,突然意识到:顾淮的母亲根本没有在2005年车祸去世,这张照片证明她在2003年还活着,而前世的“车祸”,不过是周明远杀人灭口的手段。
更重要的是,顾淮明明知道母亲还活着,却在前世从未提起,反而任由他误会自己收了赔偿金远走。
“沉舟!”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陆沉舟转身时,看见巷口站着个穿防护服的身影,正对着他举起什么——是那支银灰色钢笔,笔帽在月光下反着光,像在传递某种信号。
他认出那是自己落在锅炉房的钢笔,而此刻握着笔的人,袖口露出的机械表链,正是他戴在腕上的同款。
“跟我来。”
声音被口罩闷得模糊,但陆沉舟还是听出了顾淮的音色。
他转身想追,却被母亲拉住:“别去,小淮他……”话没说完,巷口突然传来刹车声,三辆黑色轿车堵住去路,周明远从中间那辆下来,西装革履地笑着鼓掌:“陆工真是好身手,不过——”他晃了晃手里的笔记本,“你以为凭这些破纸条,就能扳倒明远建筑?”
陆沉舟盯着周明远指尖的钢笔——正是顾淮留在阁楼的那支,笔帽内侧的“活着”二字此刻对着他,像是某种无声的嘲笑。
他忽然想起,前世在法庭上,周明远也是用这样的笑容出示“证据”,而现在,他终于看清了对方手腕内侧的纹身:一个扭曲的船锚,和顾淮字条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警笛声近在咫尺,周明远的脸色变了变,对着手下使眼色。
陆沉舟趁机拽着母亲往反方向跑,拐过街角的瞬间,他看见顾淮的身影闪过巷尾的砖墙,手里举着个东西——是台老式摄像机,镜头正对着明远建筑的车队,而摄像机上贴着张字条,隐约可见“2008.10.15监控”的字样。
雨水再次落下,打在陆沉舟腕上的机械表。
他突然明白,顾淮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标记,都是在编织一张对抗周明远的网,而这张网的起点,不是2003年,也不是2005年,而是更早,早到他们都未曾注意的时光裂缝里。
当警察赶到时,周明远的车队己经消失,巷口只剩下陆沉舟和母亲,还有地上半张被雨水浸透的纸条,上面顾淮的字迹隐约可辨:“第二次重生的第37天,我终于等到了你的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