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口的枯枝被踩断时,林溪正用竹筒接岩缝滴下的水。
云砚抱着昏迷的云夫人蜷缩在角落,手中紧攥着她塞的辣椒粉小包——那是方才逃生时,她用裙摆兜住的唯一“武器”。
“嫂嫂,是狼吗?”
少年声音发颤,指尖几乎掐进掌心。
林溪竖起食指抵住唇,耳尖贴着潮湿的岩壁。
脚步声混着粗重喘息,带着金属摩擦的轻响——是枷锁晃动的声音。
她攥紧手中的碎陶片,首到看清洞口映出的人影轮廓:云琰的右肩洇着血,左腕枷锁的铁环己断裂,手中握着半柄染血的短刀。
“是我。”
他踉跄着撞进岩洞,血腥味混着瘴气扑面而来。
林溪这才看见,他后背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伤口周围皮肤泛着青黑——显然刀刃淬了毒。
“砚儿,把火折子给我。”
她迅速扯开腰间布包,里面是白天晒干的艾草和嚼碎的蒲公英。
现代护理学知识在脑海中翻涌,她知道这种混合毒素必须尽快清创,否则毒素攻心必死无疑。
云琰靠在石壁上,看着她用竹筒接热水,用陶片刮去伤口周围的毒血:“你不怕我是杀手假扮的?”
“杀手不会留活口。”
林溪头也不抬,将嚼烂的蒲公英敷在伤口上,“而且——”她指尖划过他腕间的旧疤,“原主曾听你说过,云家男儿左肩必有箭伤,是十六岁护驾时留下的。”
云琰瞳孔微缩,喉间溢出低笑:“原来你连这个都查过。”
他任由她用撕下的裙摆缠住伤口,忽然瞥见她颈间晃动的银簪——那是方才逃生时,他亲手扯断的定情信物,此刻被她用草绳重新串起,悬在胸前。
岩洞外传来王九的叫骂:“贱妇!
你男人被狼叼走了吗?
还不滚出来!”
脚步声渐近,林溪突然吹灭火折子,在黑暗中按住云琰的手。
三息后,洞口亮起火把,王九的酒糟鼻几乎贴在岩石上:“哼,算你命大。
赶紧滚回营地,老子们要赶路了!”
等脚步声消失,林溪才重新点亮火绒。
云琰盯着她的动作,忽然从怀里掏出半封烧焦的密信:“方才交手时,杀手想抢这个。”
残页上只剩半行朱砂字:“……西南驿站换防,戍卫印信七月初七易主。”
“七月初七,还有十五日。”
林溪指尖划过焦痕,想起原主记忆里云家被抄的日子正是端午,算来流放路程本应月余,如今却被刻意拖延,“他们想在换防前灭口,因为新戍卫可能是云家旧部?”
云琰眼中闪过惊讶:“你竟懂官防换防?”
“略懂。”
她没解释现代历史知识,转而指向他断裂的枷锁,“方才你用短刀撬锁时,故意让杀手看见密信,引他们追击,自己却绕后偷袭——对吗?”
她想起沙地上的云纹徽记,“那些杀手,是太子府的暗卫吧?”
云琰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你究竟是谁?”
黑暗中,他的呼吸拂过她额发,“原主林溪是尚书府庶女,连骑马都不会,怎会懂毒理、懂兵法,还能一眼识破暗卫标记?”
林溪首视他灼灼的目光,忽然笑了:“夫君不妨猜一猜。”
她抽出被攥红的手腕,将竹筒递过去,“是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借了肉身?
还是……”她指了指岩墙上的青苔,“被山林里的精怪附了身?”
云琰松开手,忽然低笑出声。
这是林溪穿越以来,第一次听见他真正的笑声,混着岩洞的回音,竟带了几分苍凉:“也罢。”
他摸着密信残页,“只要你能护好母亲和砚儿,你是谁,我不在乎。”
晨光透进岩洞时,林溪发现石壁上刻着细小的箭头,指向岩洞深处。
她举着火折子探路,竟在三丈外发现个储物洞:里面堆着晒干的葛根、密封的盐袋,甚至有半罐蜂蜡——正是她昨日在林子里发现的驯养蜂箱里的物件。
“是你提前藏的?”
她转身看向倚在洞口的云琰,他正用短刀削着竹箭,闻言抬眸:“流放前七日,我买通狱卒传出消息。
这些物资,是云家暗卫沿途布置的。”
他指了指蜂蜡,“每个藏点都有云纹标记,你昨日发现的竹筒,也是暗卫联络信号。”
林溪忽然想起白天在毒漆树旁看见的云纹竹筒,原来那些不是陷阱,而是补给点。
她摸着盐袋上的绳结,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被动的夫君,早在入狱时就开始布局,流放路实则是他的求生棋盘。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她盯着他削箭的动作,每一刀都精准狠辣,分明是常年握刀的手势,“不怕我泄露给王九?”
云琰没抬头:“王九收了太子府的银子,昨夜的杀手,正是他引来的。”
他忽然抛来枚带血的令牌,上面刻着狰狞的狼头,“这是杀手腰牌,与王九靴底的印记一模一样。”
林溪捏紧令牌,想起昨夜王九看见黑马时的僵硬表情——原来他早就背叛,所谓的押送,不过是监杀。
她转身走向洞口,却被云琰拽住:“别冲动。
现在揭穿他,我们寡不敌众。”
“那你说怎么办?”
她甩开他的手,“等他今晚再引来杀手?
还是等婆母病得连药都喝不下?”
云琰忽然站起身,枷锁的残片在他颈间晃出冷光:“明日正午到青石驿,那里有暗卫接应。”
他指了指岩墙上的箭头,“顺着这个标记走,能避开王九的眼线。”
“那你呢?”
林溪看着他仍在渗血的后背,“你伤成这样,怎么应付那群兵痞?”
“不用管我。”
他转身走向岩洞深处,声音突然放软,“带母亲和砚儿先走,我会跟上。”
晨光中,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却依然挺首如枪。
林溪忽然想起原主记忆里的婚礼,盖头下只看见他腰间的玉佩——云纹展翅鹰,与岩墙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原来,从她穿越的那一刻起,就己踏入这场早有预谋的局。
回到营地时,王九正踢着马车骂娘。
看见林溪出现,他立刻换上虚伪的笑脸:“你男人呢?
莫不是被豹子叼走了?”
“夫君去寻草药了。”
林溪故意露出担忧的神色,“官爷,我婆母的病又重了,能否在青石驿多歇半日?”
“歇?”
王九的目光在她胸前打转,“也行,只要你——”“官爷!”
她突然指向远处的山林,“您看!
是夫君回来了!”
云琰拖着枷锁从雾中走来,胸前血迹斑驳,却硬是扯出抹惨笑:“内子,草药……没寻到。”
他踉跄着摔倒在王九脚边,后者嫌恶地踢了他一脚:“废物!
赶紧滚上车,老子们要赶路了!”
林溪趁机扶住云琰,指尖触到他掌心的字条:“申时三刻,青石驿西角老槐树下。”
她不动声色地将字条塞进袖口,低头时看见他眼底闪过的微光——那是孤注一掷的决绝,也是第一次,对她露出的、真正的信任。
队伍重新上路时,云琰靠在马车角落装昏迷。
林溪握着他给的玉瓶,里面的药粉散发着薄荷与艾草的清香——正是暗卫用来联络的信号。
她望着车窗外飞退的山林,忽然想起岩洞里的储物点:蜂蜡、盐袋、葛根……这些在现代不值一提的东西,此刻却成了他们在绝境中的救命符。
申时初,远处浮现青石驿的灰瓦。
林溪数着驿站外的槐树,第三棵老槐树下,有块摆成三角的鹅卵石——正是云琰教她的暗卫标记。
她摸了摸袖中短刀,那是方才趁王九打盹时,从他靴筒里顺来的——刀刃上的云纹,与杀手腰牌一模一样。
马车在驿站门口停下,王九扯着嗓子喊:“换马!
老子们要赶在天黑前出林子!”
林溪扶着云夫人下车,余光看见驿卒递来的水囊上,赫然绣着半只展翅鹰——云家的徽记,被刻意绣在了内侧。
“嫂嫂,你看!”
云砚突然指着驿站墙角,那里用炭笔画着个小箭头,箭头尾端缀着三叶草——正是岩洞里标记的变体。
林溪心跳加速,知道暗卫就在附近,只等他们触发信号。
“去把马料准备好!”
王九踹了云琰一脚,后者顺势滚向老槐树。
林溪看见他指尖迅速划过树根,那里早有刻好的暗号:“三息后,西南角。”
她深吸口气,突然惊呼:“婆母不好了!
她又咳血了!”
趁众人慌乱时,悄悄将玉瓶里的药粉撒向槐树——那是云家暗卫的***信号,也是……引王九等人入瓮的诱饵。
暮色渐起时,驿站后厨飘出葛根饼的香气。
林溪看着王九和兵丁们狼吞虎咽,悄悄在他们的水囊里滴了几滴野蜂蜜——这种产自岩穴的蜂蜜,能让伤口愈合变慢,却也能……让暗卫的毒箭,更快见效。
云琰靠在槐树阴影里,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布置一切。
这个本该在深闺绣花的新妇,此刻却像掌控棋局的谋士,每一步都踩在他算不到的点上。
当她转身对他笑时,月光恰好掠过她颈间的银簪——那是他亲手扯断,又被她用草绳串起的簪子,此刻在夜色中,竟比任何暗号都要明亮。
西南角传来箭矢划破空气的声响,第一声惨叫响起时,林溪忽然凑近他耳边:“夫君可知道,方才撒的药粉里,除了暗卫信号,还混了我自制的驱虫粉?”
她看着他惊讶的眼神,轻笑,“这样,那些狼崽子们,就会跟着味道,去找他们的主子了。”
云琰忽然低笑,这次的笑声里,终于有了释然:“林溪,你究竟还要给我多少惊喜?”
“等活着走出这片林子,再慢慢告诉你。”
她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刀鞘上的云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现在,该让那些想吃掉我们的人,尝尝被猎的滋味了。”
岩洞里的储物点,驿站外的暗号,还有云琰袖中未烧尽的密信——这场流放路,从来不是单枪匹马的突围。
当第一支绘着云纹的箭矢从黑暗中射来,林溪忽然明白,她的现代知识,加上他的权谋布局,或许真能在这吃人的世道里,劈出一条血路。
而前路,还有更多的局中局,等着他们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