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九重宫阙时,最后一缕斜阳正掠过忠毅伯府残破的鸱吻。
程景霄的乌皮靴碾过门前青砖,碎玉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如同散落的星辰坠入尘泥。
这座查封三年的宅邸静卧在皇城东隅,与肃亲王府仅隔一堵爬满忍冬的花墙。
枯藤缠绕的砖缝间探出几簇新绿,在晚风里轻轻摇晃,像是亡魂未熄的执念。
残破的"敕造忠毅伯府"匾额斜挂在朱门上,断裂的鎏金字迹被蛛网笼成灰纱。
程景霄的指尖抚过石狮口中半块羊脂玉佩——玉面残留着鱼线勒痕,正是三日前文华殿前,云耀用来压钓竿的那枚。
月光穿透玉质,映出内里极浅的螭纹,恰与他腰间虎符的睚眦形成阴阳咬合之势。
"辰时三刻,花墙洞开。
"字条上的狂草还沾着梨花香,程景霄将玉玦收入怀中时,忽觉掌心虎符发烫。
三日前御书房的情景历历在目:烛火摇曳中,云耀的指尖划过《练兵纪实》火漆印,琥珀眸子映着跳动的光影:"忠毅伯倒台前,往北境送过十二封密信。
"亲王突然用朱笔在砚台边沿轻敲三下,"最后三封...就藏在府中最肮脏处。
"更鼓声遥遥传来,惊飞檐角栖息的寒鸦。
程景霄抚过青砖墙面龟裂的纹路,指腹触到一道极深的刀痕——那是程氏枪法的起手势。
记忆如潮水翻涌,父亲醉酒后常对着北境地图呢喃:"林晟这老狐狸,连地窖老鼠洞都能藏军报......""将军好早。
"带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惊碎满庭暮色。
程景霄抬头望去,见云耀正斜倚花墙边的百年梨树。
素锦袍角垂落如流云,亲王指尖捏着片带露海棠,轻轻一吹便落在他肩甲上。
那花瓣沾着夜露,在玄铁甲胄上洇开胭脂色的水痕。
卯初的薄雾漫过青龙坊,将两人笼在朦胧纱帐里。
云耀忽然抛出个油纸包,程景霄本能接住,掌心传来温热酥香:"西市赵记的胡麻饼,比你们军营的糗粮如何?
"酥皮碎裂的脆响惊破寂静。
程景霄咬下第一口时,墙头忽有暗影翻落。
玄衣少年单膝跪地,左腕铁鳞护腕泛着幽蓝冷光——正是北狄骑兵惯用的淬毒寒铁。
那人呈上竹筒时瞥了眼程景霄,喉结上的狼头刺青随吞咽动作颤动:"禀王爷,陇西八百里加急。
开国侯次子萧承嗣昨夜抵京,现下正在平康坊宴请十六卫将领。
"云耀就着程景霄的手咬了口胡麻饼,唇畔沾着几点芝麻:"萧二公子倒是孝顺,急着替他父亲收买棺材钱。
"亲王忽然倾身贴近,沉水香混着酥饼热气拂过程景霄耳际:"将军可知这堵花墙的妙处?
"程景霄的脊背陡然绷首。
云耀的指尖划过斑驳砖面,停在一处蛇形裂痕:"前朝忠毅伯林晟,正是令尊麾下头号谋士。
"亲王的声音陡然转冷,"显庆三年腊月,他奉密令在此处修建暗道,将程家军半数粮草......"疾风骤起,梨花如雪纷落。
程景霄瞳孔骤缩,记忆深处浮现父亲临终前的呓语:"林晟这厮...把证据藏在...藏在......" 当年忠毅伯因贪墨案满门抄斩,刑部呈上的罪证里,偏偏少了最关键的三封密信。
"三日后大朝会。
"云耀突然将赤瑛络子缠在他剑柄,红绳末端缀着的羊脂玉珠撞上剑镡,发出清越鸣响,"将军的剑,该沾点人血了。
"暮色彻底吞没天际时,程景霄才惊觉掌心刺痛——不知何时攥紧了半块碎玉。
花墙彼端传来幽幽琴声,他望着云耀消失在梨云深处的背影,忽然想起漠北的传说:狼群在月圆之夜撕咬猎物时,总会给同伴留下带血的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