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县医院泛黄的窗帘时，林晓棠正用镊子夹起第八块玻璃碎片。
昨夜暴雨导致急诊室停电，三个车祸伤员在黑暗中打翻了器械盘。
她蹲在处置室角落，忽然发现瓷砖裂缝里藏着颗台球巧克粉。
"小林护士！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三床病人说伤口痒得厉害！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粘稠。
林晓棠起身时眼前闪过黑雾，扶住墙壁的手摸到某种刻痕——那是陈默十三岁时用圆规刻下的等高线，那年他固执地要测绘整栋医院的立体地图。
推开307病房的门，陈默正在给病床栏杆打蝴蝶结。
晨光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柔光，仿佛随时会融化的雪人。
听到响动，他迅速把左手藏进被单，这个动作让林晓棠想起小时候藏在讲台下的流浪猫。
"他们说你从消防梯摔下来的。
"她掀开被单，绷带渗出的血迹在掌心蜿蜒成月牙形，"但流星台球厅只有两层。
"陈默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锯齿状阴影。
他耳后的血痕己经结痂，像道微型闪电。
林晓棠用碘伏棉签轻轻划过那道伤口，忽然感觉他颈动脉的跳动频率异常——每分钟47次，接近职业运动员的静息心率。
走廊传来轮椅碾过地砖的声响，混着家属压抑的啜泣。
陈默突然抓住她的腕表，金属表带在他掌心勒出红痕："昨晚十点半，你在哪？
"消毒柜发出嗡鸣，不锈钢托盘里的器械开始颤抖。
林晓棠望着他瞳孔里晃动的光斑，想起十八岁生日那夜，他们在天台用听诊器捕捉彼此心跳的场景。
那时陈默说她的心跳像台球落袋的节奏，三轻一重。
"心血管科收了个特殊的病人。
"她将体温计塞进他腋下，金属头贴着第三根肋骨，"从省城转来的，戴着黑色棒球帽。
"正午的蝉鸣声中，陈默溜出了医院。
柏油马路蒸腾的热浪扭曲了远方建筑，让他想起台球桌上晃动的虚影。
路过惠民超市时，他看见自己的侧脸出现在电视新闻里——县电视台正在播放"扫黑除恶成果展"，画面里打码的棒球棍与昨夜记忆重叠。
流星台球厅的卷帘门半开着，像道溃烂的伤口。
陈默弯腰钻进室内，发现九号球桌被人用粉笔画满了眼睛。
每只瞳孔都朝左下方倾斜，正是他击球时的视线角度。
当他触摸那些线条时，指尖传来细微的静电——有人用含金属成分的特制粉笔。
仓库里的场景让他呼吸停滞。
母亲的老球杆被肢解成三段，檀木断面露出蜂窝状孔洞，那些藏着药方的裂缝此刻像张嘲笑的嘴。
工具箱里的钨钢通杆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盒未拆封的胰岛素注射器。
后院传来重物拖拽声。
陈默抄起扫把冲出去时，看见台球厅老板老周正在往皮卡车上搬索尼摄像机。
这个五十岁的鳏夫穿着不合时令的羊绒衫，后颈有块新鲜的红疹。
"市里要搞台球文化节。
"老周用袖口擦拭镜头盖，"这些设备抵三个月房租。
"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带着血丝的唾液，"你昨晚......没动我办公室抽屉吧？
"蝉声突然停了。
陈默注意到皮卡车轮胎花纹里嵌着暗绿色台呢绒毛，和县医院停车场那辆福特车的胎纹一模一样。
副驾驶座位上，某本《斯诺克进阶教程》的书页间露出半截黑色棒球帽的帽檐。
青云河畔的露天茶摊，唐笑笑摘下口罩时，冰镇酸梅汤在玻璃杯上凝出蜿蜒的水痕。
这个坐拥二十万粉丝的《劲舞团》主播此刻穿着褪色的高中校服，指尖在手机屏幕划出残影。
"昨晚首播数据暴涨。
"她把手机推给陈默，首播间回放里，"流星厅鬼手"的弹幕如蝗虫过境，"有个ID叫白鲸的土豪连刷二十个宇宙飞船。
"视频正好播到陈默投掷通杆击碎监控的镜头。
慢放画面显示，飞旋的钨钢头在接触摄像头前0.3秒，有束诡异的反光从对面居民楼闪过。
唐笑笑突然按住暂停键："看这个倒影。
"在变形的金属反光里，隐约有个穿白大褂的身影。
那人左胸别着青鸟形状的胸针，正是县医院副主任医师的标志。
陈默的太阳穴开始跳动，他想起今早在医院看到的转院记录——患者姓名栏赫然写着"沈冰"。
"我要你做我的专属素材。
"唐笑笑撕开湿巾擦拭脖颈，露出锁骨处的玫瑰纹身，"每周三次特训首播，打赏分成你七我三。
"她的脚踝在桌下蹭过陈默的小腿，"或者......换个合作方式？
"河面掠过死鱼的腥臭。
陈默推开她凑近的脸，突然发现她美瞳边缘有圈极细的金线——和昨夜混混们使用的微型摄像机外壳镀层如出一辙。
暮色降临时，陈默在县图书馆地下室找到了那本《中俄体育交流年鉴》。
1986年的条目页有块长方形空白，残留的胶水痕迹形成微缩版台球桌形状。
当他对着日光灯调整角度时，空白处浮现出铅笔拓印的俄文字母，正是母亲球杆上的九枚钢印之一。
闭馆***响起时，穿深灰色套装的女人坐到了他对面。
她身上有雪松与消毒酒精混合的气息，腕表秒针走动声精确得令人窒息。
当她把名片推过桌面时，陈默看清了头衔——省台球协会特聘教练，沈冰卿。
"你父亲陈建国，"她用钢笔在年鉴上画圈，墨水晕染了"***"三个字，"当年用的抗凝血剂，现在还在你身体里流动吧？
"电梯轰隆声从头顶碾过，震落陈默肩头的积尘。
他握紧口袋里的胰岛素注射器，突然意识到今早医院那个"特殊病人"，此刻正在三楼社科区书架后投来阴冷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