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车劳顿,覃静婋本就这几日吃不下饭,如今身体更是羸弱,面对这一百长阶,明显有些吃力。
澈格勒感受到身边的人气息不稳,轻轻将胳膊抬起撑着她。
西周号角声远了,长阶两道青铜燃着的篝火不再明晰。
在父皇决定送她去和亲的那夜,她是不信的。
“父皇,您当真要把女儿嫁到月氏吗?”
面前的男人不置可否,反问道:“你愿意为了覃国牺牲你自己吗?”
覃静婋愣住,嘴唇一张一翕,终是说不出话。
“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又怎能忍心把你送到那种苦寒之地。
七年前月氏部便大肆进犯我国,那时的月氏不过野蛮粗人,覃国尚能压制住他们,后来月氏朝鲁单于上位,仅仅三年西域十六国便都被收服。”
“月氏尚武,几乎到了人人皆兵的地步,这时的局势杌陧动荡,覃国早就忌惮。”
他露出一丝苦笑,然后深深叹了口气:“你的母妃怪我害得她与云松不能见面,可我何尝不想念他呢,云松是个好孩子,只是气性大不够沉稳,我就派他去漠北磨磨他的性子,结果我和云松隔阂越来越深,他甚至在私下都未喊过我一声父皇。”
“皇兄会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
“朝中风言说他不受孤待见,可他才是我最中意的孩子,婋儿,你愿意为了覃国为了云松嫁去月氏吗?
父皇答应你,在覃国铁骑踏破月氏之日,我和你母妃便会迎你回家。”
覃王停顿,苍老的脸上满是悲戚之色:“月氏王室深入漠北腹地,易守难攻,如今覃国兵力不足,月氏人虎视眈眈,此次和亲他们甘愿献上城池和良种马的培育技术,覃国的马不比月氏的良种马,军事力量又悬殊,士气不稳,父皇也是迫不得己。”
覃静婋心疼的看着昔日威严的父皇,原来他的背早就佝偻,脸上布满岁月的印痕,“婋儿愿意去月氏,我只愿家国平安,百姓和乐,亲人安康。”
……覃静婋深吸一口气,调整了自己的气息。
走完长阶,侍者领着他们穿过长廊进入大厅。
羌笛胡笳合奏的乐曲愈发清晰,独属漠北的声音在夜风里悠扬。
大厅中央摆放着用狼皮铺盖的王座,扶手处摆放着两只狼头,更显狰狞。
王座的主人是位满脸黑须,壮如黑熊的男人,旁边坐着位女子。
他便是三年内收服内乱争斗的朝鲁单于。
两侧由等级列坐,那些带着贪欲的眼神毫不遮掩的游走在覃静婋身上,令她厌恶恶心,她挺首腰杆,保持着覃国公主的仪态。
朝鲁单于审视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旋即看向澈格勒,笑的意味深长。
“参见父王,母后。”
“覃国公主覃静婋见过朝鲁大单于、大阏氏。”
她行的是月氏礼。
朝鲁单于爽朗一笑,开口说道:“让我们举杯欢迎覃国公主。
从今天起,她便是我的儿媳妇,三台吉妃。”
侍者端上两尊乳酒,覃静婋与澈格勒向西周举杯表示敬意后一饮而尽。
倏忽,眼前的景物模糊虚幻,闪过黑影,连脚步也有些虚浮。
她本能将手搭在澈格勒小臂上,借力才勉强稳住身形。
身旁的人感受到她的虚弱,与侍从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便被扶了下去。
……“你们不用跟着我,我就去透口气。”
“这……”侍从有些为难。
覃静婋捂着胸口,递给疏杳一个眼神,疏杳立马会意,说:“姐姐,我初来乍到,不认识路,不知姐姐可否领我到处走一走,以后也方便照顾公主。”
侍从面露难色,用拙劣的覃国话道:“公主,前面右转有一座凉亭,可以去那边,带这位姑娘走一圈后,婢子会去找您。”
疏杳立马接话,推搡着与侍从离开。
覃静婋转身毫不犹豫首走,身后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响动。
她侧过身,勾唇一笑,缓缓进入那片未知的领域。
“公主不在卧房等着,跑去哪里?”
稚气未脱的声音传来,覃静婋惊讶转头,却见一个满头编发,眉宇清秀却浑身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漠与压迫的少年。
“我好像迷了路。”
她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声音柔弱。
少年逼近,居高临下审视着她:“迷路?
侍从让你右转,可你却走了另一条路”脖颈传来凉意,他利落拔出短刀,逼问:“什么用意?”
覃静婋被迫仰头,眸中蓄满泪水:“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好奇随处走走,夏日里漠北蚊虫最多,深夜跑去凉亭,是喂蚊子去吗?”
少年被一噎,讪讪收回刀刃。
“这里不比覃宫,公主人生地不熟,待在房中是最安全的。”
“刚刚喝了酒,现下胃里烧得慌,夜里的风很舒服,我想吹吹风。”
“要是不想死,就跟我来。”
少年绕过她,大步流星离开。
王宫城内灯火通明,覃静婋发现,除了大厅,这里几乎没有多少侍从,但是每过两个时辰就有一群侍卫巡逻。
她信步跟着少年,夜阑风静縠纹平,越往深处走,袅袅清香迤逦而来,入眼便是一片椭圆叶子,小巧白花的植物,芳香正从这里飘来。
“这是什么花啊,好香。”
“茉莉。”
明月高挂,圆月如盘,月华似练,覃静婋看着那轮似乎可以触及的碧华,不禁有些感伤,喃喃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是你们中原的诗?”
“不错,是古人的名句,意为祝世上亲人都能平安健康长寿,即使相隔千里也能共赏明月,我有些想家人了。”
月华流转,潺潺浮动,温柔的清辉倾泻于她的身上,让她罩上一层光辉,更显昳丽,让少年联想到母后给她讲的月宫仙子的传说。
想到母后,少年神情恍惚,眼底浮上一层悲凉,声音却如一贯冷漠:“透好气就跟我走,不然那个疯子要做出什么丢人事。”
覃静婋冲他盈盈一笑:“谢谢你。”
“就当我为我的莽撞赔罪吧。”
“你念的诗真好听。”
少年负手而立凝望朦胧月色。
“什么?”
“没什么。”
“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
少年终于转回头,看向覃静婋:“不用,这边跟上。”
……“公主呢?”
男人沉下脸,冷声质问。
“婢子也不知,刚刚……”“你的夫人在这儿呢。”
澈格勒听到熟悉的声音,转头看见他和自己的妻子走在一起,眼里愠色渐浓,风雨欲来:“岱青,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