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无事。
曲赋找了本上好的武术秘籍,刚练完一套拳,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墨竹就匆匆从前院跑来,手里捧着一摞烫金帖子。
“公子,又来了三份贺礼。”
曲赋用汗巾擦了擦脸,皱眉道:“不是说了别收吗?”
墨竹苦笑:“是兵部侍郎、户部主事和镇远将军府上送来的,门房不敢推拒。”
这己经是今早的第三波了。
自从曲赋受封昭武郎的消息传开,凌云府的门槛都快被送礼的人踏破了。
那些素未谋面的官员们像是约好了似的,变着花样往他府上塞东西。
前院厢房里堆满了各色礼盒,紫檀木的、漆雕的、鎏金的,一个个包装得比贡品还精致。
曲赋随手打开一个锦盒,里面躺着一尊白玉雕的貔貅,通体无瑕,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这玩意值多少钱?”
他拿在手里掂了掂。
墨竹低声道:“少说也得五百两银子。”
曲赋手一抖,差点把貔貅摔了。
五百两?
够城南乞丐窝里那群人吃十年了!
“退回去。”
他把貔貅塞回盒子里,“统统退回去。”
墨竹欲言又止:“公子,有些是朝中要员所赠,若是全数退回,恐怕...”“恐怕什么?”
“恐怕会得罪人。”
曲赋冷笑一声。
他在街头混了十年,太明白这种“好意”背后的算计了——今日收了礼,明日就得站队,后日说不定就得替人卖命,他只是苟活到现在的乞丐,什么都不珍贵,只有贱命一条,如果命都没有了,那还怎么办。
“就说我出身微寒,不识珍宝,留着也是暴殄天物。”
他挥了挥手,“对了,有没有送吃的?”
墨竹忍俊不禁:“有,御膳房的张公公派人送了一盒点心,说是皇上赏的,不算贺礼。”
“这个留下。”
曲赋眼睛一亮,“其他的你看着办。”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花厅,曲赋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摆着那个朱漆食盒。
盒盖一掀开,甜香扑鼻——六样点心整整齐齐地码着,有金丝蜜枣、核桃酥、玫瑰糕、芝麻团子、桂花糖藕,还有一碟他叫不上名字的晶莹剔透的果子,像是用琥珀雕出来的。
曲赋捏起一块核桃酥咬了一口,酥皮簌簌地往下掉,里面的核桃馅又香又甜,还带着淡淡的奶味。
他满足地眯起眼睛,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
“公子,礼部王大人派人送来了活礼。”
墨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什么活礼?”
曲赋头也不抬,专心对付那块核桃酥。
“是...两只孔雀。”
曲赋一口点心差点喷出来:“什么?”
前院里,两个小厮正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金丝笼子,里面确实站着两只孔雀,一蓝一白,尾羽华美得不像活物。
见有人来,蓝孔雀突然开屏,翠绿的尾羽“唰”地展开,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围观的仆人们发出阵阵惊叹。
曲赋却黑了脸:“这玩意能吃吗?”
墨竹:“......”“不能吃养来做什么?
退回去!”
傍晚时分,曲赋正在后院练箭,忽然听见前院一阵骚动。
他放下弓,循声走去,只见一群仆人围着一头...羊?
不对,是头小鹿。
通体雪白,只有眼睛和蹄子是黑色的,脖子上系着红绸带,正怯生生地站在庭院中央。
“这又是谁送的?”
曲赋扶额。
“回公子,是安国公府上送来的,说是西域进贡的雪貂鹿,整个吾国就三头。”
管家周福搓着手解释,“国公爷说,知道公子不爱珍宝,特意送个稀罕活物来解闷。”
曲赋盯着那头小鹿看了半晌,突然道:“烤了应该挺香。”
周福差点跪下去:“使不得啊公子!
这可是御赐给国公爷的贡品!”
曲赋撇撇嘴:“那就养着吧。”
他转头对墨竹说,“去厨房要些菜叶子来。”
小鹿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他的手心。
曲赋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毛茸茸的,比那些冷冰冰的玉石可爱多了。
夜色渐深,曲赋坐在书房里——虽然他不识字,但这地方安静,适合想事情。
墨竹轻手轻脚地进来,手里捧着一本册子。
“公子,今日的礼单都登记好了,退回去的都用红笔勾了。”
曲赋接过册子随手翻了翻,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还按官职大小排了序。
他合上册子:“你识字多,说说这些人都是什么来路?”
墨竹斟酌着词句:“多是六部官员,也有几位将军。
送礼最重的是户部李侍郎和镇远将军府,退回去的也是这两家。”
曲赋若有所思。
户部管钱,将军掌兵,这两边的人急着拉拢他,背后的水恐怕深得很。
“明天开始,闭门谢客。”
他站起身,“就说我偶感风寒,需要静养。”
墨竹点头应下,又补充道:“不过...安国公府的鹿己经收下了,要不要回礼?”
曲赋挠了挠头。
回礼?
他全府上下最值钱的大概就是那把御赐的龙泉剑了,总不能把剑送出去吧?
“你去厨房看看,挑几样皇上赏的点心,装个食盒送去。”
他灵机一动,“就说...就说本官觉得安国公年事己高,送些软糯的点心给他养胃。”
墨竹憋着笑应了。
这大概是史上最寒酸的回礼,但偏偏又让人挑不出错处——御赐之物,谁敢说不好?
等墨竹退下,曲赋独自走到院中。
月光如水,那头小白鹿蜷在角落里睡着了,像个雪团子。
他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它的背。
“还是你好,”他低声说,“不玩那些弯弯绕绕。”
夜风拂过庭院,带来远处荷塘的清香。
曲赋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比起那些勾心斗角的朝堂算计,还是实实在在的一口吃食,一个安稳觉,更让人心安。
不出三日,整个京城茶楼酒肆都在传——新科武状元是个怪人。
“听说退了李侍郎的白玉观音?
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何止!
连镇远将军府送的西域夜明珠都原封不动退回去了!”
跑堂的拎着茶壶凑过来:”各位爷可知道这位大人收了什么?”
见众人摇头,他神神秘秘压低声音:“收了东街王婆子一篮子腌萝卜!”
满堂哗然。
更离谱的是,有人亲眼看见昭武郎府的管家捧着御赐食盒进了安国公府,而安国公竟乐得胡子首翘,连声夸赞“此子实在”。
从此,京城达官显贵们送礼的画风突变——金丝燕窝换成了街边热乎的肉包子,南海珍珠变成了西市最抢手的酱肘子。
连皇上听闻后都忍俊不禁,特意下旨让御膳房每日往凌云府送一道新鲜点心。
曲赋对此浑然不觉,此刻他正蹲在厨房后门,和墨竹分食一只刚出炉的烧鸡。
油渍顺着指缝往下淌,比什么玉器珠宝都来得痛快。
曲赋嘟嘟囔囔的说了什么。
墨竹端着茶盏的手一抖,上好的龙井差点泼了自己一身。
“公子...您说什么?”
曲赋正蹲在廊下啃酱猪蹄,闻言头也不抬:“说我不举。”
油光发亮的猪蹄在他手里转了个圈,咔嚓一声咬碎了骨头。
墨竹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先劝诫还是先捂耳朵。
他环顾西周,确定丫鬟小厮们都退得够远,才压低声音道:“公子可知这话传出去的后果?”
“知道啊。”
曲赋吐出一块碎骨,“以后没人给我塞媳妇了。”
他说得轻松,仿佛在讨论明天要不要练箭。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看起来竟有几分无辜。
墨竹深吸一口气:“公子,这谣言若坐实了,往后...”“往后怎么了?”
曲赋终于抬起头,油汪汪的嘴角还沾着酱色,“我又不打算娶亲,况且以后肯定很多来说媒的人我懒得应对。”
“可这关乎男子尊严...”曲赋嗤笑一声,随手把啃干净的骨头扔给墙角打盹的大黄狗:“尊严?
我在乞丐堆里抢食的时候,怎么没人跟我谈尊严?”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墨竹:“那些大人们急着把闺女塞给我,图什么?
图我不识字?
图我睡不惯软床?
"他冷笑,"不过是看中皇上赏识我罢了。”
墨竹沉默了。
他想起昨日在茶楼听见的闲话——“那武状元生得俊,又得圣宠,谁家姑娘嫁过去就是现成的诰命夫人...”“去办吧。”
曲赋拍拍他的肩,力道大得让墨竹踉跄了一下,“就说我在乞丐堆里冻坏了根子。”
三日后,醉仙楼。
“听说了吗?”
一个锦衣公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新科武状元那方面...不行。”
同桌的蓝袍青年瞪大眼睛:“不能吧?
看他那身板...”“千真万确!”
锦衣公子信誓旦旦,“我姑父在太医院当差,说那位的脉象确实...咳咳...”隔壁桌的茶碗突然翻了,滚烫的茶水溅到说话人衣摆上。
“对不住对不住!”
墨竹手忙脚乱地掏帕子,声音大得半个酒楼都能听见,"小的这就给您擦——我们公子自从伤了身子,最听不得这些...”他像是突然意识到失言,脸色煞白地闭了嘴。
整个酒楼瞬间安静。
当夜,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从酒楼茶肆飞进了深宅大院。
户部李侍郎连夜把女儿的庚帖锁进了箱底;镇远将军夫人烧掉了精心准备的嫁妆单子;连宫里的贵妃都悄悄撤回了原本要推荐的侄女画像。
凌云府的后院里,曲赋正光着膀子练石锁。
百斤的石锁在他手里轻得像块豆腐,肌肉随着动作起伏,汗珠顺着脊背滚落,在月光下泛着蜜色的光。
墨竹站在廊下欲言又止。
“怎么?”
曲赋放下石锁,随手抓起汗巾擦了擦脸。
“公子...”墨竹吞吞吐吐,“现在满京城都说您...那个...”曲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这不是挺好?”
他指了指墙角酣睡的小白鹿,“你看,现在连说媒的麻雀都不往咱府上飞了。”
夜风拂过庭院,带着初秋的凉意。
墨竹看着自家公子在月下练拳的身影——拳风凌厉,腰腿劲健,哪有一丝一毫“不行”的样子?
“公子高明。”
他最终只能苦笑着拱手。
曲赋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在院中央:“记住了,在京城这地方,有时候坏名声比好名声管用。”
他说这话时,眼底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像是街头那只假装瘸腿,却总能抢到最多食物的老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