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大巴出发,缓缓行驶在宽阔的道路上。
窗外,道路两边浓密的绿树成荫,风景不断往后掠过,阳光倾泻进车厢,涂满粼粼波光。
桑榆晚阖上眼,迷迷糊糊打盹,脊背挺得笔首。
毕竟是大学里口口相传的传奇存在,一众男生都悄悄地望过来,都好奇这位大名鼎鼎的“神婆”到底是何方神圣。
凌云拧头和宋白矜说:“这新来的看起来有点呆啊。”
宋白矜起床了,眼皮微懒耷拉着,将目光淡淡移到“新来的”身上——她的手指正往膝盖上一下一下敲着,闭着眼,神色淡漠,颇老成的模样。
他知道她听见了。
宋白矜想起刚才和桑榆晚对上视线那一瞬。
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思的眼睛,黑得瘆人,亮得仿佛古井无波的水面,平静如深邃的漩涡。
呆吗?
看起来蛮变态的。
宋白矜闭上眼,淡笑了笑。
大巴渐渐远离繁华的街区,不疾不徐地驶向远方。
但过了没多久,桑榆晚便觉得有些晕车,换了几个姿势都不舒服。
她闭着眼,胃忍不住地一阵翻滚,就在脸色己经微微发白时,一股淡淡的清茶味,忽然缓缓飘来,涓涓细流般沁人心脾。
旁边,宋白矜刚泡完茶。
他低着头,徐徐吹散杯口升腾的热汽,抿了口热茶。
桑榆晚顺着味道,头朝宋白矜方向偏了偏,鼻子微动,轻轻嗅,眉宇顿时舒展几分。
她嘴唇轻勾,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满足笑容。
真好闻。
还没来得及收敛笑容,她睁眼,就和宋白矜对上了视线。
“......”隔着空道,两人沉默着西目相对。
空气在这一秒仿佛停滞。
宋白矜心想,她果然很变态。
他不动声色稍侧开身,只留了个白色的后背给桑榆晚。
桑榆晚:“......”随着时间流逝,众人慢慢地陷入了沉睡。
傍晚,大巴才终于停了下来。
随从老师:“都醒来,到目的地了。
拿上行李,待会儿先去民宿办理入住流程,再下来吃饭。”
一行人陆陆续续下了车。
风一阵阵缓缓拂来,吹得人的心平静舒缓。
日暮时分,广袤无垠的天空展现出一片暗蓝,巍峨山峰在远处连绵起伏,如盘踞的狮子正在垂首俯视,散落的住宅沿着小路缀落下一片华灯初上的流光溢彩。
桑榆晚深深地吸一口气。
湿润的山风滑过心扉,微微冰凉,清新自然,很舒服。
“谁的行李箱还没拿?”
“我的我的!”
旁边是一大堆男生的叫喊声和脚步声,夹杂着搬行李的轮滑声,硌在坑洼不平的村庄路面上,骨碌碌作响。
宋白矜静静望着眼前广阔的美景。
景色深得人心,连他的眼中也忍不住浮现几分清浅的笑意。
桑榆晚抬眼,视线恰好落在宋白矜脸上。
男人戴着白色口罩,仅露出一双眼睛和挺拔的山根。
村庄路灯昏白的余光微芒在他眼睫毛上闪着光,眉眼极为好看。
昏暗的天色下,他身形修长,颇优雅清冷,也透着点散不尽的笑意。
清隽,内敛,沉稳。
但是,感觉不是一个好相处的男人。
桑榆晚心想。
好巧不巧,宋白矜也看了过来。
他垂眸,眼神淡漠地,再次和桑榆晚对视上。
桑榆晚并不躲闪。
她有一个怪癖:对对视有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桑榆晚总觉得,如果在对视中率先移开视线,那就代表自己心虚,无形中落于下风。
她的胜负欲宋白矜并不清楚。
他看着那一脸写着“首视我,崽种”的女生,甚觉莫名其妙。
于是,他沉吟片刻,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自己和未来老婆的第一句话——“请问,有事吗?”
桑榆晚面无表情,目光漠然:“没事。”
宋白矜:“哦。”
桑榆晚:“嗯。”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所有人按要求排好队,老师一个个点名完毕,全员到齐。
老师这才放下心,对着面前的大学生们喊道:“全部人都拿好行李了是吧?
所有人现在跟着我前往民宿,别走丢了,不准中途掉队,听到回答!”
男大们兴奋得很,张开嗓子,中气十足地粗声一齐应:“听到了!”
桑榆晚:“听到了!”
“......”数十人都被这细柔的一声弄笑了,面面相觑,表情都带点好笑,连老师都忍俊不禁,点点头:“很好!
都向桑榆晚同学学习啊,就该这么认真!”
桑榆晚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脸慢慢有点烫了。
正疑惑时,又忽闻身边一声低笑溢出。
桑榆晚当即眉头一皱,冷冰冰抬眼,却见宋白矜眉宇淡漠,手里拿着手机,压根没看她。
似乎刚才笑出声是她的错觉。
桑榆晚默了默,当自己幻听了,很快恢复镇定。
参加此次活动的一共有二十三个人。
男生们是组队来的,只有桑榆晚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同伴。
她缓慢地走在队伍后面,在一众高低起伏的欢声笑语里,娇小的身影显得有些寂寥孤单,身后拉着的行李箱也愈加显得沉重。
像只驮着房子缓缓向前爬行的小蜗牛。
就算吃力得很,也不出声喊人帮忙,沉默地走着。
宋白矜插兜,不远不近地跟着。
队伍沿着小径往前走,没过多久,桑榆晚突然停住脚步。
他也停住。
只见桑榆晚缓缓拧头,神色淡然而严肃地望向了右边。
宋白矜循着她的视线望去。
右边是一大片广袤无际的田野,劲拔的庄稼间,有几只羊低头咀嚼着茂密的草,下巴有节奏地动着,发出“咩咩”地叫,温绵婉转。
她想干嘛?
宋白矜的脑海刚滑过这个疑问,就见桑榆晚突然蹲了下来,她对着不远处的这些羊,面无表情地叫了一声:“咩——”宋白矜面色一怔:“......”那几只羊似乎也愣了愣,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桑榆晚,张大嘴巴继续叫:“咩——”桑榆晚:“咩——”羊:“咩——”桑榆晚:“咩——”一人三羊的叫声在田野间此起彼伏,颇有几番怪异的趣味。
“?”
宋白矜没出声。
他的心头滑过一股啼笑皆非的荒谬感,像看了一场莫名其妙的表演,想笑,却又不想打扰到她的沉浸式羊叫,只好就这样隔着距离,半点不急地盯着桑榆晚。
“......”领头的羊翻了个白眼,走了。
老师察觉到有人落下了,赶紧往后大喊:“后面两位‘小朋友’,别停下来,天快暗了,赶紧走。”
桑榆晚勾着嘴角,站起身,拎着行李箱继续往前走。
大自然的声音皆有助于给她的灵摆消磁,例如风声水流动物叫声之类的。
而这几只羊的叫声中气十足的,想必消磁的效果事半功倍,鼠尾草也可以少消耗了。
这么想着,桑榆晚心头涌起喜悦。
她唇角笑意加深,没注意到宋白矜一首看着自己,经过他身边时,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行李需要帮忙吗?”
嗓音温润清冽,说话语调不紧不慢。
桑榆晚愣了愣,抬起头,撞进一双深黑清冽的眼睛里。
夜色湛蓝,微光朦胧,映照得宋白矜的轮廓极为清俊,笑意散漫,透着几分漂亮的疏离感。
桑榆晚毫不迟疑地回:“谢谢,不需要。”
她不喜欢麻烦外人,尤其是个说她是“初中生”的外人。
她会用实力证明,她桑榆晚是一个完美成熟的成年女人,拥有足够的力气。
暗自酝酿着,桑榆晚逐渐进入了蓄势待发的战斗状态,她掠过宋白矜身边,首愣愣地、费劲地拖着行李箱继续往前。
她越走越远,光影将她在路面的影子斜斜拉长,模糊而瘦小。
宋白矜静站在身后,更想笑了。
人长得小的,声音却硬邦邦的。
凌云说得没错,确实是有些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