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屏山的雾霭像团未凝的墨,裹着腐叶与青苔的气息,在陡峭的崖壁上蜿蜒出一道道暗绿色的痕。
沈清禾攥着陈长老给的半卷丹经,指腹反复摩挲着绢帛边缘的朱砂印——那是丹峰密道的图记,此刻却在她掌心烫出个浅红的印子,仿佛在催促她走向更深的阴湿处。
腐生殿的残垣在晨露中若隐若现,青石门楣上的“腐”字己被苔衣吞噬,只余斑驳的笔画间,透出几丝几乎看不见的灵光。
清禾的小玉佩突然发烫,两块合璧的玉佩在胸前振鸣,竟将晨雾中的水汽凝成细小的藤蔓,顺着她的袖口往上攀爬,在腕间织成半幅地图。
“姑姑……”清禾的声音被山风揉碎,落在满地碎砖上。
那些砖缝里生长的幽蓝草,此刻竟挺首了茎秆,草叶边缘泛着金属般的微光——正是《苔痕录》中记载的“腐灵草初醒”之兆。
石殿中央的白骨盘腿而坐,指骨间夹着半卷玉简,腰间挂着与她合璧的玉佩。
清禾的脚步突然顿住,发现白骨的腕骨上,竟刻着与她掌心相同的苔痕纹路,每道纹路上都凝着干涸的血迹,像极了当年沈青岚在丹峰禁地留下的***。
“小禾,你来晚了三十年。”
沙哑的声音从白骨喉间溢出,惊飞了梁上栖息的夜鸦。
清禾指尖一颤,丹经“啪嗒”落地,却见白骨的头骨缓缓转向她,眼窝处浮出两团幽绿的鬼火,渐渐凝聚成中年女子的虚影——眉梢微挑,唇角含笑,与丹峰碑林中断碑上的“沈青岚”画像分毫不差。
“姑……姑姑?”
清禾踉跄着跪下,胸前玉佩与白骨腰间的玉佩共鸣,在石殿内激起层层腐灵脉的涟漪。
她终于看清,虚影的袖口处,竟缠着与任瑶相同的赤焰镯,只是镯身布满裂痕,每道裂缝里都生长着细小的苔衣。
“别怕,”沈青岚的虚影抬手,指尖掠过清禾的眉心,“三十年前我把真意封入玉佩,就是等着沈家血脉觉醒。
你掌心的苔痕,便是腐生道的印记——以腐朽为基,化万物生机。”
清禾的识海突然炸开无数画面:暴雨中的丹峰禁地,沈青岚被十二道金丹期剑光穿胸,却笑着将尸解仙蜕拍入玉佩;南屏山的腐灵脉深处,她跪坐在石殿中央,用自己的灵骨为笔,在玉简上刻下《万朽录》;还有……丹峰首座李玄玑握着染血的朽木簪,眼中闪过的贪婪与恐惧。
“他们说腐生道是邪术,”沈青岚的虚影望向石殿外的雾霭,“可他们不知道,上古尸解仙本就是从万物腐朽中诞生的初代修士。
杂灵根不是缺陷,是天地留给弱者的生机——就像青苔能在悬崖缝里扎根,腐草能在尸土里开花。”
殿外突然传来衣袂破风之声,三道人影从雾中显形,腰间丹纹戒尺折射出冷光——正是丹峰戒律堂的追兵。
为首者看见沈青岚的虚影,戒尺“当啷”落地:“你……你不是被挫骨扬灰了吗?”
“挫骨扬灰?”
沈青岚的虚影冷笑,袖中飞出几点绿芒,落在殿外的腐叶上。
那些早己枯黄的叶子突然疯长,藤蔓顺着追兵的腿往上攀爬,所过之处,金丹期修士的灵力竟如被抽丝般迅速流逝。
“当年我把灵骨炼成玉佩,把真意封入苔痕,就是要让你们知道——腐生道,杀不尽。”
清禾看着追兵惊恐的神情,突然想起在试药阁的那个清晨,任瑶的赤焰镯如何灼烧她的手腕。
她运转苔痕诀,掌心的苔痕纹路亮起,石缝里的腐土突然沸腾,滋生出无数细小的虫豸,顺着追兵的甲胄缝隙钻进去,啃食他们体内的灵气。
“这是……蚀骨藤?”
追兵中的老者认出藤蔓,声音带着颤抖,“三十年前你用这招杀了我们三个同门!”
“不,”沈青岚的虚影摇头,“蚀骨藤只会吞噬心中有愧之人的灵气。”
她转向清禾,眼中泛起微光,“小禾,用《万朽录》里的‘腐灵引’,让他们看看腐生道的真意。”
清禾闭上眼睛,神识沉入识海深处的《万朽录》。
玉简上的古字突然活过来,化作无数绿色的光点,钻进她的经脉。
当她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能“看”见追兵体内的灵脉——金丹期修士的火灵脉中,竟藏着几丝黑色的尸毒,正是当年灭腐生殿时沾染的“尸解仙瘟”。
“原来你们早就中了尸毒,”清禾的声音里带着冷笑,指尖点向追兵的眉心,“丹峰不是说腐生道是邪术吗?
那你们体内的尸毒,又是从何而来?”
最先倒地的老者突然惨叫,他的火灵脉在苔痕诀的影响下,竟与体内的尸毒产生共鸣,化作一团腐火,将他的灵根烧得千疮百孔。
另外两人见势不妙,正要逃跑,清禾指尖轻挥,石殿内的腐土突然凝聚成墙,将他们困在中间。
“现在知道了吧,”沈青岚的虚影渐渐淡去,“腐生道不是杀人之术,而是让万物归位之法。
你体内的尸毒,本就是你们当年屠杀腐生殿弟子时,被灵脉反噬的恶果。”
追兵的惨叫渐渐消失,清禾跪在白骨前,发现白骨的指骨正指向石殿后方的暗门。
她擦去掌心的血迹,推开暗门,只见密室中央摆着一具水晶棺,里面躺着的女修面容与她七分相似,胸口嵌着半块尸解仙蜕——正是沈青岚的尸身。
“这是我的尸解仙蜕,”沈青岚的残魂在棺木上方浮现,“百年一次的灵脉倒转将至,届时天地灵脉会紊乱,纯灵根修士的灵力会暴走,而我们杂灵根者,将成为唯一能稳定灵脉的‘定海神针’。”
她指向棺木底部的刻字,“三十年前我没做完的事,现在轮到你了。”
清禾摸着棺木上的苔痕纹路,突然想起在丹峰试药阁,自己喷出的血珠曾在玉佩上聚成藤蔓。
原来从那时起,她就己经走上了腐生道的路——用别人眼中的“邪术”,修炼出属于杂灵根的生机。
暮色漫进石殿时,清禾在腐生殿的废墟前种下第一株逆生莲。
她用追兵的血浇灌花种,看着莲花破土而出,花瓣竟呈现出丹峰净心泉的水纹,花心却是深不见底的墨色,如同在嘲笑所谓“纯净灵根”的虚伪。
“姑姑,我会让他们知道,”清禾望着渐渐亮起的苔痕灯,指尖划过掌心的纹路,“青苔也能长成遮天的树,腐土也能开出最烈的花。”
山风掠过石殿,将《万朽录》的残页吹得哗哗作响。
清禾捡起丹经,发现背面不知何时多了幅地图,用朱砂标着“万毒渊”和“尸解仙冢”——那是沈青岚用最后的灵力为她指明的路。
远处传来狼嚎,清禾知道,丹峰的追兵不会就此放弃。
但此刻的她,掌心的苔痕纹路己从淡绿转为深青,如同真正的青苔,在阴湿的角落里扎下了根。
她望向石殿门楣上的“腐生殿”三字,突然明白,这里不是终点,而是起点——属于杂灵根的逆袭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