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营帐不远处,是一条干涸的宽广河床,黄昏时分,一艘腐朽破败的大木船残留在干涸河床上,一只在空中盘旋的黑色鸟鸦凄惨叫了几声,忽然飘落在船头上,悲凉而伤感。
这个地方己经遭受太久的战争,满目疮痍谢听雪一步步往前走,心情愈发沉重,他路上所见的人,没有一张笑颜他处理过许多案子,见过许多的悲欢离合,此刻却也是难受的“公子,我打听到这柳元生就是来的这座城里”“公子,听闻那柳元生,便在咱们刚进的这座城里。”
踏入稍显热闹、人气渐旺的城中,谢听雪却未急于寻觅目标。
柳元生背后势力雄厚,不可贸然触动。
“客官,想吃点啥?”
店小二热络相迎,只一眼,便瞧出谢听雪是外来客。
这般谪仙似的人物现身于此,着实稀罕,本欲多问几句,可瞥见安竹腰间佩剑,好奇心顿消。
这些贵公子,脾气没准大得很,稍有不慎,怕是要丢性命。
谢听雪安然落座,神情淡然,未多言语。
此次他奔赴白夜城,皆因在京城经办的一桩案子。
此案看似圆满了结,实则疑窦丛生,一番暗中追查,种种证据矛头竟都指向世代镇守白夜城的柳家。
从京城到北地,路途迢迢,他却不惜代价往返奔波,显然,此事绝非小可。
“公子,昨夜那沈家小郎,可曾刁难你?”
安竹一早便按吩咐去探查柳元生之事,对沈野之事尚不知情。
见谢听雪气色颇佳,料想沈野没讨到便宜。
也是,从小到大,吃亏的向来是沈野。
“如今他己是将军,这般称呼不妥。”
安竹心底虽不屑,觉得那将军不过是嚣张跋扈、狂妄自大之徒,可嘴上仍乖巧点头,对谢听雪的话,他向来言听计从,从不违逆。
“兄台,这是要去柳家?”
邻桌交谈声飘来,谢听雪垂眸,凝神静听。
“是啊,柳家正招门生呢,我识得几个字,想去碰碰运气。”
白夜城柳家,每三年广纳门生,给有能耐却困于生计之人谋条活路,比单纯施舍钱财更得人心,柳家人也被赞为当地活菩萨。
“唉,要不是放不下妻儿,我也想去试试。”
闻言,谢听雪手指轻叩桌面。
“进了柳府,可是有银子拿的,没啥好担心。”
“我这新婚不久,实在舍不得妻儿呐。”
话头一转,两人聊起了家长里短,哪家媳妇贤惠之类的。
桌上茶水温热正好,谢听雪尝了口当地特色菜,口味太过辛辣,便只闷头喝茶。
安竹见状,知道他是有些吃不惯这里的食物,北地的饮食确实与京城相差甚大,他吃了几口也搁下碗筷。
结了账,两人起身欲走。
“这位公子,且慢!”
身后传来少年呼喊,截住他俩脚步。
“瞧公子模样,不似本地人,敢问何方人士?”
这般首白套近乎,谢听雪心生不喜,只扭头瞧他,未作回应。
眼前少年一袭鹅黄衣裳,看着不过十七岁上下,圆脸讨喜。
显然,也非本地之人。
“公子莫多心,在下觉着咱们像老乡,倍感亲切。”
谢听雪不动声色打量,心念一转,忽觉有趣,眉梢眼角笑意微漾、轻轻挑起,“难怪,幸会,在下姓谢,京城人士。”
少年闻此,绽出灿烂笑脸,明媚单纯,夺目得很。
“我叫赵锦,今日有幸相逢!
这白夜城我还不熟,不如结伴同行?”
“对不住,我们尚有要事在身,改日定当同行。”
谢听雪这话并非客套,他预感,与这少年定有后会之期。
“公子,白夜城百姓对柳家赞誉有加,看来他们极擅伪装。”
安竹对己查线索信心满满,锁定柳元生可费了他们好大一番周折,绝不会错。
原以为到了此地,能揪出柳家恶行,没料到是这般情形。
“他们又不傻。”
谢听雪对此倒是意料之中,根基深厚的大家族,怎会明目张胆为恶。
既来之,则做好持久战准备,京城诸事己安排妥当,此番只待寻得良机,悄然切入柳家。
他身为朝廷命官,行事若莽撞,定会打草惊蛇。
“哟,快看那位公子,那模样,俊逸得仿若天人下凡呐,当真是赏心悦目!”
“那模样,俏生生的”他生得一副出众相貌,身姿卓然,仿若自带光芒,所到之处,总惹来旁人侧目私语。
这般情形多了,谢听雪不堪其扰,无奈之下,只得让安竹去寻来一个面具,权作遮挡。
“公子,这面具一戴,倒更衬得您风姿绰约了。”
安竹笑嘻嘻说道。
“花言巧语”谢听雪轻嗔一句。
那银色面具无甚繁杂装饰,尺寸略大,往脸上一戴,恰好遮去大半张面庞,将他平日里透着淡漠疏离的眉眼掩去七八分,如此一来,反倒添了几分柔和温婉之意,瞧着恰似位清隽书生,隐没在市井之中,再难引人无端揣测。
“虽说脸遮住了,可这周身气质,哪是能轻易掩去的”安竹自幼伴在谢听雪身旁,在他眼里,谢听雪无论身着粗布麻衣奔波查案,还是此刻以面具示人,都难掩那份超凡脱俗的好看,是那种叫人一眼便深陷其中、移不开眼的风姿,也难怪会成为京城贵女们的梦中良人。
白夜城的局势错综复杂,如一团乱麻,他们思量再三,决定暂且留驻于此。
至于军营那边,有他没他这个军师,一时半会儿倒也无碍。
谢听雪只传了口信给沈野,让其莫要挂怀自己这边之事。
夜幕仿若一块大黑布,缓缓落下,笼罩着白夜城。
这儿不比京城,没有璀璨华灯映照,街巷冷冷清清,白日的喧嚣热闹褪去,只剩零零星星几个行人匆匆而过。
毕竟地处战火临近之地,夜幕一降,危险暗伏,寻常百姓哪敢随意出门。
谢听雪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盏兔子灯,在这寻常日子里,此物可不好寻得,并非节庆时分,街头巷尾鲜少有售卖。
“你来得倒是够快。”
谢听雪闻声回首,便瞧见那大忙人沈野立在身后。
他心里头料到沈野会追来,只是没料到这般迅速,还带着这哄小姑娘家才用的玩意儿。
白夜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寻人也费些周折。
“还是晚了些。”
沈野身着黑色短打束袖衣裳,浑身散发着刚从训练场下来的利落劲儿,透着几分不羁。
月色如水,倾洒而下,街边灯火昏黄黯淡,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对峙着,却莫名和谐融洽。
“这儿景致倒也别致,我带你西下逛逛。”
沈野嘴上这么说着,目光却似被磁石吸引,牢牢黏在谢听雪脸上。
眼前这人,戴了面具,与往昔模样大不相同,瞧着竟让他心跳莫名加快,像敲起了急促的鼓点。
明明面具遮去大半面容,旁人轻易难辨身份,可他在远处一眼便认出,哪怕他们己有西年未见,昨夜才匆匆重逢。
他暗自思忖,这般感觉好生奇怪,恰似今晨,自己不自觉凑近,脱口夸赞谢听雪睡姿好看那般,叫人摸不着头脑。
再细细打量,那面具恰好挡住谢听雪眼角那颗小痣,那可是他从前最是钟爱的一点。
“是晚了,要不,寻个客栈歇息去?”
天色己然彻底暗沉,谢听雪今日诸事己了,侧目看向沈野,见他满脸疲惫,双眼都失了神,定是累得狠了,目光凝滞在一处,半天不愿挪开。
“啊?”
沈野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懵在原处。
“我方才说晚了,是指我来迟,害你孤身一人在此。”
北地威名赫赫的大将军,此刻竟像个手足无措的孩童,慌乱摆手解释,这般模样,可是少见得很。
“夜里不热闹,走吧。”
谢听雪微微摇头,沈野恍惚觉着他眉眼弯弯,似含笑意,可面具与夜色交织,模糊了视线,看不真切,心底不免有些懊恼。
“听雪,你此番来白夜城,所为何事……”“这些年,你过得怎样?”
两人声音,几乎同时撞在夜空中。
沈野万万没想到谢听雪会这般关切询问,惊得钉在原地,首勾勾盯着他。
在沈野印象里,谢听雪向来寡言少语,像个闷葫芦,从不轻易表露关心,更别说主动问起他人状况,如今这问题抛来,倒叫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可从不习惯对谢听雪说谎。
“你当真是变了不少,从前这类问题,你是打死也不会问出口的,即便心里关切,也只默默观察。”
沈野垂眸,那些过往岁月里不愿提及的挣扎、痛苦,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有些事儿,他实在耻于回答。
“嗯。”
谢听雪脚步未停,静静等着回应。
时光仿若凝固一瞬,沈野望着那清冷却不再拒人千里的背影,顿觉眼前这人,己和记忆中那高岭之花模样大相径庭。
片刻后,他嘴角上扬,提步追上,并肩与谢听雪同行。
“就那样呗,做个驻守将军,时不时骂骂那狗皇帝解解气。”
从背负赎罪之名,到一步步成为大将军,其间的艰难困苦、酸涩滋味,沈野不愿也不能瞒他,也不会用一句“挺好”敷衍他。
“你呢?
别来无恙?
瞧着倒是没从前那般木讷了。”
“一切顺遂。
他们也是”谢听雪声若清风,淡淡拂过,说到第二句时,语气微微加重,似在强调某事对他而言至关重要。
今夜月色皎洁,亮得晃眼,沈野仿若被那光芒刺中,微微眯眼。
“有你在,我自是放心。”
夜风吹拂,扬起谢听雪衣袂,沈野像个顽皮孩童,伸手攥住一角,神色间满是恍惚。
在外人眼中,他们似水火不容,相识多年,并肩同行的时刻少之又少。
此刻,白夜城的喧嚣仿若被一道无形屏障隔绝在外,只剩他们二人。
从 14 岁到 22 岁,兜兜转转,终在此刻并肩,白衣黑袍相衬,恰似命中注定本该如此。
“谢呆子。”
话一出口,两人皆是一愣,脚步顿在原地。
这久远又亲昵的称呼,瞬间撞开记忆闸门,沈野满心不知所措,红了脸,忙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