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深秋,南江市老城区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像一块被烟头烫穿的破布。
罗豪蹲在巷子口的馄饨摊旁,手里攥着半根冷透的油条,眼睛死死盯着马路对面的“金辉电玩城”。
霓虹灯牌缺了一角,漏电似的忽明忽暗,照得他半边脸发青。
“阿豪,这月保护费该交了。”
摊主老刘用抹布狠狠蹭着油腻的桌板,声音压得极低,“虎头帮的人昨天又来砸了两家店……你爸当年好歹也算个人物,要不你求求他们……”罗豪没吭声,喉结动了动。
老刘口中的“人物”,不过是个替帮派收债的马仔。
十年前父亲罗九被砍断三根手指后,就缩在这片贫民窟开了间修车铺,临死前还攥着他的手腕念叨:“江湖吃人,骨头都不吐……阿豪,你得干干净净活着。”
可干净?
罗豪低头看了眼磨破的袖口——母亲肺癌咳血的药费单还揣在裤兜里,皱得像个冷笑。
电玩城的玻璃门突然被撞开,几个纹着青龙花臂的混混架着个穿校服的少年出来。
少年额头淌血,嘴里含糊喊着“豪哥救我”,是隔壁理发店王婶的儿子小斌。
罗豪猛地站起身,馄饨汤泼了一地。
“瘸七爷要的人你也敢护?”
为首的黄毛将钢管抵在小斌脖子上,冲罗豪咧嘴笑,“听说你爹当年被剁成十八块?
要不你跪下磕三个响头,爷让你捡根指头当念想……”钢管破风声响起时,罗豪己经扑了上去。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夺过钢管的,只记得黄毛的膝盖骨碎裂的脆响,像小时候过年踩爆的炮仗。
等另外两人拖着黄毛逃进电玩城时,小斌抖着身子缩在墙角,而罗豪的虎口正往下滴血,混着黄毛后脑勺蹭在钢管上的脑浆。
“跑。”
他把钢管塞给小斌,自己转身走向电玩城。
玻璃门映出他的影子——十九岁的肩膀瘦得硌人,可眼睛黑得像淬了毒的刀。
二楼赌档烟雾缭绕,瘸七爷摩挲着翡翠扳指听手下汇报,嘴角的刀疤跟着抽搐:“罗九的种?
倒是条疯狗。”
他抬脚碾灭烟头,镶铜的义肢在地板上敲出闷响,“卸他两条腿,扔江里喂……”话没说完,赌档的铁门轰然倒塌。
罗豪拎着消防斧站在门口,斧刃还粘着门锁的碎屑。
瘸七爷的瞳孔猛地收缩——少年身后横七竖八躺着六个打手,最惨的那个手掌被斧背砸成了肉泥。
“七爷。”
罗豪的声音很轻,像在聊晚饭吃什么,“我爸修车铺的地契,您收着吧?”
瘸七爷突然笑了。
他推开想拔枪的心腹,跛着腿走到罗豪跟前,义肢的齿轮咯吱作响:“想要地契?
行啊。”
他从怀里摸出把左轮,弹巢哗啦一转,“俄罗斯轮盘,你赢一局,我还一张——你爹当年替我挡过刀,我赏你个痛快。”
罗豪接过枪时,闻到扳机槽里陈年的血锈味。
第一枪空响。
瘸七爷扔出张地契。
第二枪依旧空响。
瘸七爷的额头开始渗汗。
当罗豪把枪口对准自己太阳穴扣动第三下时,瘸七爷突然暴起夺枪,却被少年抢先半秒调转枪口——砰!
翡翠扳指在血泊里滚了三圈,罗豪踩住瘸七爷抽搐的手腕,弯腰凑近他耳畔:“七爷,您这义肢……装反了吧?”
凌晨两点,江面浮起个绑着水泥块的麻袋。
罗豪蹲在废弃码头啃冷馒头,身后跪着瘸七爷的三个马仔。
江风掀起他浸血的外套,露出腰间别着的左轮——弹巢里其实只剩一颗子弹。
“豪哥……”最胖的那个突然膝行两步,“我们知道七爷的货藏在哪!
越南来的新粉,今晚十二点走三号码头!”
罗豪掰了块馒头扔进江里,看鱼群疯抢。
他想起母亲今早咳在帕子上的血,像极了瘸七爷脑浆迸裂时溅在墙上的那滩。
“叫我阎罗。”
他起身踩灭烟头,远处货轮的汽笛刺破浓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