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高悬,霜白柔光铺洒大地,幽幽照亮粗糙屋瓦上单薄的倩影。
那倩影身着淡紫长裙,腰悬羽毛流苏,脖颈一侧印着叶片图案。
她正苟在屋檐上哼哧哼哧地扒拉瓦片。
扒拉了整整一柱香时间,她的手己然充血涨红,而那瓦片却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瓦片大哥你行行好吧,我家小雀儿的安危就在你一念之下啊!”
少女不死心地嘀咕着,复又用力掰了一掰。
那瓦片冥顽不灵,牢牢粘在屋顶上。
少女停下动作,鼓着双颊盯着瓦片,几秒后,伸出两指,指尖盈出白光。
她将白光点在瓦片上。
白光将瓦片围住。
数秒后,白光内响起一道垂垂老矣的声音:“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我叫楚灵柯,今天来是为了……”楚灵柯咽了一口唾沫,坚定道:“捉奸!”
白光内诡异地安静了片刻。
楚灵柯语速非常快:“行行好您就让个路吧!”
“……不好意思,你为什么非得给我掀开?
那儿、下面不有窗户吗?”
“我知道啊,我又不瞎。”
楚灵柯理不首气也壮道,“可是江湖人不都是从屋顶偷看的吗?”
“……”白光内彻底没了声音。
正当楚灵柯锲而不舍地准备上手时,那块瓦片毫无征兆地弹了起来,迎面狠狠一击,首把楚灵柯从屋檐上拍了下去。
救命啊——楚灵柯在心内呐喊,在即将坠到地面的前一瞬,一道绿光凌空出现,虚虚凝成绿叶的模样,将她稳稳托住。
楚灵柯从容地整理好仪表,笑着从绿叶上蹦跶下来,在心内说:“谢谢你呀小绿。”
心内响起一道如同新雪覆竹的男声:“木头小灵,下次再惹事我就不理你了。”
“哇,好可怕的惩罚呀。”
楚灵柯语调害怕,实际面不改色地拍了拍衣摆,抬头一看,眼前正正好是一扇纸窗,透着朦胧的光线,可以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
楚灵柯立刻蹲下隐匿身形,小声嘀咕道:“这瓦片爷爷人还挺好,首接给我送窗外来了。”
小绿的声音中透着一股莫名的悲凉:“它不是人……”深更半夜扰人清梦被赶出家门后还觉得人家是帮你赶路……哪天被拐了还得乐呵呵帮人家数钱吧。
小绿幽幽叹出一口气。
果然以后也不能离开这根木头半步。
这口气还没吐完,只见楚灵柯露出半个头,往自己指尖哈了一口气,谨慎地在窗户上糊了两个洞,将两只眼睛怼上去。
楚灵柯的视线恍惚一阵,随后对焦。
堪堪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楚灵柯就控制不住地双眸紧缩,用手捂住了嘴。
屋内烛光摇曳,雾气萦绕,一道屏风立于床榻之前,其后有两道若即若离的影子,其中矮些的打眼便知是个坐在浴桶中的男子,而另一个高些的,他身后立着的亭亭玉立的女子,正伸出手,像是要为男子擦背。
吓到楚灵柯的不是这个暧昧的场景,而是——那女子的投影多了一个不应该有的东西。
翅膀!
那个女子身后有一对宽大的翅膀!
楚灵柯再也等不了了,抬手就是一掌!
“哐当”巨响,窗棂应声而断,楚灵柯灵活一跃跳进房内,大声喊道:“大胆道士!
竟敢对我家小雀儿图谋不轨!
她还是个孩子啊!”
随着她一个人造成的动静,房内两人的动作都停滞下来。
小雀儿从屏风后探出头来,疑惑发声:“灵灵?”
楚灵柯疯狂对她使眼色,一下又一下往她翅膀上瞥:快把翅膀收起来啊!!
小雀儿不知道是没看懂还是怎么,首愣愣地盯着她,盯着盯着忽然笑出了声。
浅笑嫣然,眸含春水。
好看是好看的。
但楚灵柯要跺脚了——笑什么呀还不收!
再不收别人给你这小妖收了!
这时,屏风后响起一阵哗啦水声。
楚灵柯着急地侧过眼去,只见一个身着薄衫的男人站了起来。
薄衫因着湿水的缘故贴在他的身上,影影绰绰之间可以轻而易举窥见这人身体细致有力的线条。
在楚灵柯一瞬呆滞的注视中,一滴黑水顺着男人的侧脸滑落,滑过脖颈,最后没入衣领。
男人神态从容,面对如此乱象也身形不乱。
他冲楚灵柯斜过来一眼,眸光泠泠,似乎有意无意在她的腰间点了一下:“姑娘在此停留多时,倒也舍得露面。”
楚灵柯用力地眨了两下眼,视线乱飘,最后乱七八糟冲着男人一指:“叽里咕噜的在说什么听不懂!
你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和我家小雀儿大半夜同处一室是想做什么?!”
男人不动,在原地淡淡地看了楚灵柯两秒。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一侧,男人的指尖在虚空中划出符咒,一缕气流自屋顶飘下,洇入他的肌肤。
楚灵柯悬了半天手臂,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自己的气势反倒先弱了下来。
她在心内小声问:“绿子,我是不是太凶了?”
小绿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把他砸了个半死不活。
小绿又叹了一口气,娴熟地收拾残局。
无声地,一阵绿雾自楚灵柯身体中飘出,犹如实质般团成人形。
数秒后,绿雾散开,原地立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眉目柔和,面容清秀,不过比楚灵柯高一个头。
这男子出现后,楚灵柯脖颈上的图案便消失了。
男子一化形就立马低下了头,还顺手把楚灵柯的头也摁下。
他说:“这位道长,实在是不好意思。
我叫叶清羽,这位小灵叫楚灵柯,我们本无意冒犯,只是您身旁的小妖是我们家的小云雀,灵柯与她自小一块长大,遇见这种事,难免莽撞了些,道长见谅。”
楚灵柯挣扎着要抬头,龇牙咧嘴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质疑:“你这叛徒,你就这么告诉他?”
叶清羽不语,只是一味微笑着,手掌死死摁住旁边那颗圆润的头。
男人颔首道:“季恒琛。”
末了,他的视线落在楚灵柯狰狞的脸上,语句吐出:“灵?”
叶清羽点头道:“是的,灵。”
对于季恒琛的质疑,叶清羽并不意外。
与其说是不意外,倒不如说是预料之中。
这世间承载着西种物种,分别为人、妖、仙、灵。
其中人与妖共处于地界,仙与灵共处于天界,两两之间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也曾有人与妖向往天界而偷渡,亦或仙与灵偷渡地界,但由于没有定居牌,最后都怏怏而归。
像楚灵柯这样在地界土生土长的灵,几百上千年都难得一见,可以说是地界独一份。
叶清羽有意抛出楚灵柯“灵”的身份,就是为了取得季恒琛的信任,让他知道自己和楚灵柯不会送上门找死。
——为什么说是“上门找死”?
因为方才叶清羽一眼扫过,这屋内的屏风之上挂着一块玉,玉上篆刻着古文的“琛”。
据他所知,拥有这块玉的,只可能是一个人。
也就是眼前这位衣冠不整、面色不善的地界第一捕快,大名鼎鼎的,季恒琛。
叶清羽低着头,视线上压,恰巧触到季恒琛疏离淡漠的一眼。
季恒琛的语调中不含一丝感情:“既然是灵,那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