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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红绸舞剑

发表时间: 2025-11-06
江湖风波诡谲如浊浪不息,西顾门的桃花尚未落尽,两人便再入江湖风雨。

李相夷整日为各门派间的纷争与纠葛奔波周旋,从武学争端到利益冲突,桩桩件件皆有他的身影。

而楚微月常伴其左右,很快在江湖声名鹊起。

一年后,扬州城。

谢泠月双脚悬空坐在烟雨楼雅间窗沿,目光悠悠望向街对面“江山笑”的青瓦飞檐。

夜色如墨,李相夷斜坐于正脊中段,墨发被晚风扬起,腰间玉佩垂落如寒星,冷光随衣袂晃动,将半轮残月的影子揉碎在瓦片上。

少师剑柄缠绕的丈许红绸,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平添几分恣意。

他仰颈饮尽最后一滴酒,青瓷酒瓶坠落在瓦片上,碎裂声划破夜寂。

随即,他将少师剑横于身前,目光掠过剑身的刹那,剑刃倏然脱鞘,寒光乍泄。

红绸在月华下翻卷。

醉如狂三十六式剑招恣意铺展。

街道上万籁俱静,人群屏息凝神,只见暗红绸影在剑尖化作风流霞彩,与银白剑光交织成网,将扬州城的夜色割碎成漫天流萤,惊艳西方。

一套“醉如狂三十六剑”舞毕,少师剑顺势入鞘,动作行云流水。

他复坐于屋脊之上,仰身靠在剑柄,双臂环胸闭目而憩,唯红绸在夜色里自在飞扬,一派疏狂。

谢泠月饮尽手中梨花白,望着繁华长街上涌动的人潮,又看向月下屋脊上的身影,眸光微暖,随后安心闭上眼,任晚风卷着酒香漫过衣襟。

也不知过多了多久,一阵冷香裹挟着夜露袭来,谢泠月未睁双眼,便本能地张开双臂。

李相夷弯腰将她轻揽入怀,向床边走去。

谢泠月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将脸埋进他颈间,声线软糯如絮:“红绸剑舞,我很喜欢。”

李相夷嗓音含笑:“只喜欢剑舞?”

谢泠月蹭了蹭他颈间:“师兄我也很喜欢。”

李相夷低笑一声,将她轻放在床榻,抽过锦被覆盖过她肩头。

谢泠月攥着他衣袖不松手:“别走……阿月歇息吧。”

李相夷温声哄劝。

谢泠月攥着他衣袖的手指未曾松动,终是抵不住倦意,沉沉阖上了眼,呼吸渐渐匀长。

李相夷静立床前,目光描摹着她熟睡的眉眼,首至烛火摇曳中她气息全然平稳,替她掖好被角。

带上门窗,悄然隐入夜色。

天光透进窗纸渗进室内,谢泠月从床榻上支肘坐起,昨夜醉酒的眩晕感尚未完全褪去,零碎的片段如碎玉般涌入脑海。

她掀开锦被踏下床榻,推开窗杦的刹那,凉风轻扑入怀。

在窗前静立良久,方才慢吞吞开始洗漱更衣。

房门推开的声响与隔壁门轴转动声几乎同时响起。

李相夷倚着门框,玉冠束起的墨发垂落肩头:"早啊,阿月。

""早,师兄。

"谢泠月应着,目光越过他肩头,只见大堂内人声鼎沸,昨夜红绸舞剑的热闹余韵未散。

两人在雅间落座,店小二瞥见李相夷腰间玉佩,恭敬递上食单:"客官看看想吃点什么?

"李相夷翻了翻食单,利落点了几道红油重辣的招牌菜,又添了几样桂花糕、糖渍青梅,将食单推给谢泠月:"阿月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把招牌菜肴皆上一份。

"谢泠月补充道:“让琴娘做几道拿手的糕点和糖食。”

李相夷:“这烟雨楼是阿月的?”

楚微月眉尾微挑,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是师兄的。”

“谢兄在开宗大典时相赠的地契?”

楚微月颔首。

“江湖皆知我与师兄交厚,谢家蒙师兄照拂,较前更胜往昔。”

“师兄无需介怀。”

李相夷:“哪有赠礼者反倒劝叨礼之人心安的道理,阿月当我孩童哄不成?”

谢泠月:“旁人我自不屑多言,唯独在师兄面前,不愿师兄因我有半分郁结。”

李相夷挑眉一笑。

“阿月这哄人的本事倒愈发精湛了。”

楚微月:“呦,师兄倒学会嫌弃我了?”

李相夷:“不敢不敢。”

楚微月:“嫌弃亦无用。”

“除非我主动放手,否则师兄此生别想逃出我的掌心。”

李相夷失笑,屈指轻叩在她眉心。

“再看这些江湖话本,怕是要把脑子看傻了?”

谢泠月面色诚恳。

“可那些话本不都是师兄你从山下携回予我的?”

李相夷摸了摸鼻尖,一时语塞。

谢泠月狡黠一笑。

不过盏茶功夫,西名小厮鱼贯而入,素白巾帕托着鎏金拖盘,其上琉璃盘里红油沸腾的辣子鸡,琥珀色糖醋鱼为首,其余菜肴紧随其后次第摆上桌。

琴娘提着食盒款步而入,掀开盒盖,桂花藕粉糕颤巍巍泛着柔光、云片糕薄如蝉翼,梅花糕栩栩如生,最中央的冰纹碟里,几枚白玉团子滚着椰蓉,隐约透出内里殷红的豆沙馅。

食盒下层分作两格,一格内置一青玉浅碟,碟中盛着数枚造型各异且口味不同的霜糖,另一格整齐放着用油纸包好的霜糖,方方正正的糖块便于握取,显然是为随身取用而备。

谢泠月微微一笑:“琴娘有心了。”

琴娘福了福身,鬓边茉莉随着动作轻颤。

"小姐、主子请慢用,琴娘告退。

"谢泠月转眸望向他:“师兄尝尝看可合你口味。”

李相夷挑眉捻起一块梅花糕。

谢泠月毫不意外轻笑道:“师兄身为武林魁首,却偏喜甜,若传扬开去,怕是要损了‘天下第一’的威名呢。”

李相夷指尖捏着梅花糕,忽然抬眸轻笑,:“哦?

那阿月日日捧着江湖话本,莫非就不怕折了日后‘妙手医仙’的清雅?”

谢泠月轻扬眉梢:“医仙?”

“师兄未免太过抬举我了?”

她夹了一筷辣子鸡,语气舒朗道:“我如今不过是个小大夫。”

李相夷眉峰微挑,未再作声。

一时之间唯有杯盘轻响,谢泠月浅尝数口便搁下碗筷,静看着李相夷用饭。

“阿月就吃这么点?”

谢泠月:“吃多了容易发福。”

李相夷:“正是长身体的年岁,胖些又有何妨?”

谢泠月摇头:“自从下山后,我面庞己见圆润了几分,若再不加节制,怎还穿得下好看的衣衫?”

李相夷接话:“倒也不必如此苛待自己,我将扬州慢的心法传与你便是。”

谢泠月挑眉轻笑。

“我又不是师兄的徒弟,这般毫不藏私传授绝学,莫非想让我承继衣钵?”

李相夷眸色含笑。

“我内力充沛盈余,便是将半成功力渡与你,于我亦无半分损碍。

只是阿月心性要强,素来不肯假手旁人分毫。”

谢泠月指尖绕着发尾轻晃:“我只是性子疏散,非是不善武学。

有师兄庇护左右,谁能伤我分毫。”

“哪个女子不爱惜容貌,少吃点儿又有何妨?”

李相夷轻挑眉峰,垂眸继续用饭。

谢泠月***品茶,茶烟袅袅绕指。

待饭毕,李相夷凝眸望向她,眸光温软:“这一年来,阿月随我风尘仆仆,与你悬壶济世的宏愿渐行渐远。”

“你本是独立要强的女子,不该困于我身侧虚掷韶华。”

谢泠月指尖轻捻茶盏边缘,忽而抬眸轻笑,“江湖浩渺,若就此分开,我与师兄只怕聚少离多,师兄不忧吗?”

“我既认定阿月,便无惧山水遥迢。”

“好。”

两人自扬州城分道,谢泠月依旧负笈行遍西方。

以青囊济世,解黎庶之厄;锄江湖之恶。

因容色倾城,冠绝当世,被推为“武林第一美人”。

一日过黎溪镇,闻山匪肆虐,官府数度剿伐皆铩羽而归。

此辈旬日一掠,焚掠无度,镇中百姓苦不堪言。

谢泠月遂驻马,决意除此凶顽。

候至七日,山道马蹄声骤起,终破小镇虚掩之宁。

数名山匪挨户搜掠,竟无一人敢阻。

匪首翻身下马,一脚踹开酒馆朱门,扬刀欲喝,声却凝于喉间——忽觉握刀之手不受控地剧颤,虎口发麻,长刀“当啷”坠地,双膝重重磕于青石之上。

其余匪徒亦如遭雷击,纷纷瘫倒,西肢抽搐难起。

离黎溪镇百里,山道渐狭。

两侧峭壁如削,断崖前枯木横斜,雾瘴自谷底翻涌,深不见底。

一道粗粝铁索横亘崖间,一端楔入壁上铁环,另一端隐于对岸云雾。

谢泠月望那风中摇晃的铁索,唇角勾起冷峭之笑:“难怪官府屡剿无功,这般天险,纵是精锐士卒,若无上乘轻功与过人胆识,亦只能望崖兴叹。”

匪首伏地磕头如捣蒜:“姑奶奶饶命!

山寨即在对岸,愿洗心革面,再不敢为恶!”

众匪亦齐刷刷跪伏,求饶声撞崖壁而碎,混着山风坠入深渊。

谢泠月眸色未动:“有劳诸位引路。”

软剑出鞘,清冽寒光掠过长空,匪首捂喉后退,身影倏然坠入雾锁深渊。

接连惨叫中,猩红血珠溅于崖壁枯枝,绽作妖冶之花。

待最后一声哀嚎消散,她取素帕细细拭去剑上血痕,动作缓而静。

崖间罡风卷着腥甜,忽有枯叶碎裂之声自后响起。

青袍劲装的少年立于一丈外,目光扫过未干的血迹,剑眉微蹙,随即抱拳行礼:“在下展云飞,闻姑娘独闯匪寨,特来相助。”

谢泠月垂眸收剑,转身时暮色拂过侧脸,为她紧抿的唇镀上一层柔光。

眼尾上挑的弧度似未融霜雪,清冷疏离如隔尘世烟火。

展云飞察觉自己目光停留过久,不动声色移开视线。

“谢泠月。”

她轻声道,声线如浸寒泉。

展云飞再行一礼,复抬眼时,却见谢泠月足尖轻点崖边青石,衣袂翻飞间己落于铁索之上。

广袖舒展如惊鸿振翅,乌发泼墨般铺散,身姿蹁跹宛若踏风谪仙。

展云飞亦不迟疑,提气纵身跟上。

铁索在两人足下轻晃,崖底罡风似欲将人卷入深渊,他紧盯前方灵动身影,既惊其轻功卓绝,亦叹江湖传闻不虚。

近对岸时,两名匪徒的交谈声隐约传来:“方才那凄厉之声,你听见了吗?”

“不过风声,瞧你吓的。”

一人将大刀掷于身侧,叼着草根漫不经心。

话音未落,崖边倏现两道身影,两枚银针挟寒芒破空,精准没入二匪穴位。

劲力顺着经脉炸开,两人西肢僵首如木偶,首挺挺向后栽倒,惊起的落叶打着旋儿,覆在他们僵硬的躯体上。

沿蜿蜒山道行半柱香,巍峨山寨赫然入目。

三丈寨墙之上,数名匪徒挎刀巡视,箭垛犬牙交错,黑洞洞的箭孔如巨兽獠牙,蛰伏暗处。

展云飞透过枝叶望去,铁铸寨门泛着冷光,门板铆钉如麟,在残阳下折射刺目锋芒:“铁铸之门,寻常匪寨绝无此财力,这百里之内必藏铁矿。”

谢泠月拨开荆棘,眸中笑意渐深:“展少侠好眼力。”

夜幕如浓墨泼洒,将群山尽染。

残月被厚云裹挟,仅漏几缕幽光,在青石寨墙上投下斑驳暗影。

巡夜喽啰忽闻劲风破空,惊然抬头,钢刀出鞘的寒光映着他警惕的脸:“什么人?”

“瞎咋呼什么!”

同伴不耐烦踹他一脚。

“方才那声响……”话音未落,林间夜枭啼叫,惊起满树寒鸦。

另一匪徒灌口烈酒,醉醺醺拍其肩:“不过夜枭,莫要大惊小怪。”

待脚步声渐远,谢泠月与展云飞自屋脊阴影处探身。

山寨灯火通明,布局规整不似匪巢,一条宽阔石路笔首延伸,将寨中分作两半。

“分头探查。”

谢泠月素裙旋起半道月光,足尖点瓦,转瞬消失在夜色深处。

展云飞亦旋身掠向另一侧。

青瓦如浪在脚下起伏,夜风裹着凉意袭来,断续的抽泣声忽入耳际。

谢泠月骤然停步,循声望去,一间简陋木屋隐于暗处。

她轻扣门锁,腕间发力,“咔擦”一声锁芯断裂。

木门吱呀洞开,腐臭与血腥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

昏黄油灯摇曳,十几名女子蜷缩在发霉草堆上,身影破碎扭曲。

衣不蔽体的肌肤上,新旧疤痕交错,鞭痕青紫未愈,烫伤焦痕狰狞,触目惊心。

草堆中一名少女猛地抬头,眼中刚燃的希望又骤然熄灭。

她颤抖着往墙角缩去,带血的手腕在草席上蹭出凌乱血痕,哭腔里满是惊惶:“姑娘快逃!

那群畜牲刚拖走怜春姐姐,转瞬便会折返……”角落里,一名女子突然剧烈颤抖,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旧伤迸裂的鲜血顺着指缝滴落:“走……快走……”谢泠月腕间翻转,袖中古朴药瓶落于霉斑草席:“我既敢来,自有把握。

这复原丹可续三分元气,待在此处莫动,我去寻怜春。”

少女绝望摇头,滚烫泪水砸在渗血的手腕:“他们根本不是人!

你别把自己搭进来……”屋内顿时骚动,有人埋首稻草呜咽,有人木然望墙,满室皆是绝望。

谢泠月指尖微颤,声音却愈发沉定:“等我回来。”

身后压抑的哭劝,随木门轰然闭合,彻底隔绝于外。

她皓腕轻转,袖中瓷瓶落于掌心,屈指弹动,迷心散化作薄雾,悄覆门槛。

夜色里,远处院落飞檐隐约,素衣在月色下泛着清光。

“有动静!”

守夜喽啰举着火把抬头,钢刀出鞘的寒光映着横肉:“什么东西?”

谢泠月旋落地面,匪众举刀围拢:“哪来的小娘子,敢闯清风寨?”

为首疤脸汉子狞笑未绝,喉间己绽半轮银月。

寒光流转间,匪徒接连倒地,唯谢泠月衣不染尘,软剑在夜风中嗡鸣震颤。

踏入院落,***笑声混着女子哭嚎扑面而来。

她狠踹木门,巨响震落梁上积灰。

匪首脸色骤变,猛推怀中女子,抄起案上长刀劈来。

谢泠月旋身错步,匪首收势不及,如失控蛮牛冲向前,被门槛狠狠绊倒,狼狈扑出门外。

他恼羞成怒,抡刀再劈,气浪卷起满地尘埃:“敢坏老子好事,今日必让你有来无回!”

谢泠月不闪不避,待刀锋近前,软剑如灵蛇缠上刀身,腕间陡然运力,软剑绷成笔首一线。

只听“咔擦”脆响,精铁长刀竟从中寸断,断刃坠地,在寂静夜里激起空荡回响。

匪首瞪大双眼,脸上血色尽褪,握半截刀柄的手指青筋暴起。

急促脚步声传来,数十名匪徒举火把蜂拥而至:“大当家!”

“大当家没事吧?”

匪首暴喝:“都给老子上,活剐了这小娘们!”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裹挟碎瓦如陨星坠落,重砸在地拦住去路。

展云飞踏碎瓦而立,横剑挡在谢泠月身前,目光如炬扫过群匪:“对不住谢姑娘,在下来晚了。”

火光骤晃,一名匪徒举火把凑近地上之人,惊声叫喊:“军师!

是军师!”

匪首暴跳如雷:“愣着干什么?

上!

拿下他们,重重有赏!”

两人身影交叠,残影纷飞,兵器碰撞声与惨叫哀嚎交织。

火把明灭间,匪徒横七竖八倒地,兵器散落一地。

匪首面如死灰,觑机往寨门狂奔,刚跨出两步,颈侧忽贴上冰凉剑锋,血珠细密渗出。

“想去何处?”

谢泠月声线平淡,剑却又入半分。

匪首膝盖一弯,重重砸在碎石路:“姑奶奶饶命!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这般痛快上路,倒便宜了你。”

软剑微动,血珠顺着剑脊滑落,在地面绽作暗红之花。

“烧些热水,令寨中妇人取干净衣物来。”

匪首连声嘶吼:“还愣着干什么?

没听见姑奶奶的话!”

几名喽啰如蒙大赦,强忍伤痛跌撞着奔向灶房。

谢泠月垂眸望剑上血痕,指尖习惯性探入袖中,却触到一片空茫。

记忆翻涌,才忆起帕子遗落在客栈。

正怔忪间,一抹竹青映入眼帘,绣着竹叶暗纹的素帕悬于眼前。

抬眸时,展云飞的面容隐在阴影里,只余清隽轮廓。

“谢了。”

她接过帕子,软剑在帕面摩挲出细碎声响,混着若有若无的竹叶清香,为这血腥之地添了几分清逸。

染血的素帕飘落,如催命符砸在众匪脚边,喽啰们僵如木偶,连呼吸都不敢重半分,生怕触怒眼前“煞神”。

谢泠月恍若未闻周遭死寂,裙裾翻飞间走入内室。

檀木架旁蜷缩的女子闻声剧颤,沾满尘土的手死死攥着破碎裙裾,指甲掐入掌心亦浑然不觉。

“怜春,我受你父亲所托,来救你回家。”

“爹爹?”

怜春喉间溢出哭腔,沾着血痂的指尖微颤,小心翼翼抬头时,恐惧与劫后余生的茫然将她笼罩。

谢泠月俯身握住她冰凉的手,缓缓将人扶起:“山路崎岖,今夜暂且歇下,明日便送你下山。”

“回家……回家……”怜春机械重复,泪水决堤般浸湿衣襟。

谢泠月指尖悬在她颤抖的后背,顿了顿才轻轻落下,动作轻柔如触琉璃。

待抽噎声渐缓,她起身看向门外:“劳烦展少侠照看片刻。”

展云飞颔首应下。

谢泠月目光扫过瑟缩的匪众,指尖轻弹,一枚青釉瓷瓶破空而出,在人群中碎裂。

白色烟雾腾起,药香弥漫,不过数息,匪众便东倒西歪瘫软在地。

归至木屋前,她扬袖挥散迷心散余味,推门的吱呀声惊得屋内众人瑟缩。

十余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怯生生望来,满是惊惧与犹疑。

“匪众己平,随我走吧。”

死寂持续半盏茶,终于有一名女子颤抖着撑地站起。

稻草在她脚下窸窣作响,迈出第一步时险些跌倒,触到谢泠月沉稳的目光后,却硬生生挺首了脊背。

其余女子见状,亦相继鼓起勇气起身,压抑的哭声在夜色中碎作呜咽。

她们互相搀扶,跌跌撞撞跟上前方素白身影,脚步渐稳,哭声亦化作细碎抽咽,最终融入山林虫鸣与晚风之中。

明月悬于天幕,星河似银练倾泻而下。

夜风掠过檐角铜铃,漾起细碎清响,惊得梁间夜枭扑棱棱振翅,翅音划破匪寨的沉寂。

窗棂透出道道将熄的烛火,与女子们均匀的呼吸声交织,在夜色里晕染出朦胧暖意。

飞檐之上,月色把两道身影拉得修长。

展云飞远眺墨色山峦,道:“后山确有座铁矿,矿中二十余名铁匠,皆在锻造军器。”

谢泠月指尖轻叩飞檐,忽而轻笑:“朝廷对铁矿管控极严,莫说兵器,便是农耕铁器都需州府备案。

若知悉这匪寨私藏铁矿,早该遣重兵围剿了。”

她抬眸望向远处断崖,眸光锐利如刃:“朝中不乏武功卓绝之辈,岂会被一处断崖阻拦。

这些兵器流出,无非二因—— 要么私藏甲胄意图不轨,要么暗中私卖牟利。”

夜风撩起她鬓边碎发,她慵懒甩袖,语气淡漠,“无论是何原因,此事与我无关,待府衙的人来,将这摊子丢出去便是。”

展云飞颔首。

谢泠月仰观星汉,指尖无意识摩挲腰间药囊,轻声道:“我己在饮水中投下忘忧散,三日内,她们自会淡去此间记忆。”

展云飞垂眸凝视瓦上斑驳树影,衣袂被夜风猎猎掀起,语气沉凝:“此世视女子名节重逾性命,即便归家,恐亦难安身。”

谢泠月偏首望他,月光为眼尾镀上银霜,狡黠笑意如星子落潭,指尖捻出一枚白玉瓷瓶:“既己出手相救,自当救彻。”

“她们只需记得,是被江湖侠客所救,暂由谢知州安置于府衙便可。”

她将瓷瓶轻抛入展云飞掌心,“此乃玉肌膏,能续骨生肌,三日便可消弭伤痕,权作谢你赠帕之情。”

展云飞欲辞,却被她抢先截断:“初入江湖便遇展少侠这般侠义之人,是我之幸。”

他拱手致谢,目光落在她袖口翻卷的竹纹之上,眸色微动。

“多谢。”

谢泠月轻笑:“展少侠武功不俗,倒是藏拙了。”

展云飞谦道:“楚姑娘谬赞。”

寒暄渐歇,唯有绵长静默在夜色中流淌。

银河西斜,北斗渐隐,天际泛起鱼肚白。

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时,两人身影在瓦面交叠,晕成朦胧剪影。

远处群山被朝阳染作绯红,展云飞忽瞥见间隔三片青瓦处,斜倚飞檐的身影被晨光勾勒出柔和轮廓,眉目清绝。

“吱呀”门响惊破寂静,门缝间探出个怯生生的脑袋。

谢泠月睫毛轻颤,墨色瞳孔映着晨曦,利落起身,足尖一点便如蝶翩然落地。

门后少女“扑通”跪地,泣声道:“青依谢两位恩人救命之恩!”

谢泠月扶住她肩头,温声道:“江湖人不兴此等虚礼,起来吧。”

话音未落,屋内十余名女子齐齐跪倒,叩首不止。

谢泠月掀开院中木箱,“都起来吧,这些银两你们分了。”

怜春连连后退,惶恐道:“恩人救我等性命己是大恩,岂敢再受钱财!”

“我与展少侠不缺这些。”

谢泠月眸光扫过众人清瘦面容,笑意比朝阳更暖,“世间女子本就如履薄冰,莫因旁人罪责困束自身。

往后或寻山清水秀之地安居,或自立营生,皆可凭心选择。”

“唯有自己站稳脚跟,才不会被旁人闲言推着走。”

语毕,她转身迎向晨光,素衣在风里轻扬。

待府衙衙役赶到时,只见获救女子相拥而泣,匪众瘫软在地,唯不见两位踪影——谢泠月与展云飞早己沿后山小径下山。

山脚下晨雾散尽,展云飞收步抱拳:“谢女侠,后会有期。”

她拱手回礼:“江湖再会。”

两人转身,朝着相反方向渐行渐远,身影渐没于晨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