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元年冬末,济阳的雪渐渐化了。官舍前院的三株粟禾,在融雪的滋润下,枯秆泛出点浅绿,像是在酝酿春日的生机。刘钦给婴儿定名 “刘秀” 的消息,没几日就传遍了济阳县城 —— 东汉时官吏家的喜事本就受乡邻关注,再加上 “赤光临舍九穗禾” 的异象,更让乡邻们好奇不已,不少人都想着来官舍看看这 “有祥瑞兆头” 的孩子。
这日清晨,天刚放晴,门房老周就来报:“令君,城东的乡老们来了,说是来给小公子道喜。” 刘钦正在后寝陪樊氏说话,樊氏刚坐完月子,脸色好了许多,正抱着刘秀喂奶,闻言笑道:“乡老们有心了,夫君快去迎吧,别失了礼数。” 刘钦点点头,起身整理了一下藏青色曲裾深衣 —— 这件衣裳是他特意留着见客的,袖口虽泛白,却浆洗得一丝不苟,腰间的墨玉佩也擦拭得发亮。
刚到前院,就看见五个乡老站在阶下。为首的是张老丈,七十多岁,是济阳本地德高望重的乡老,穿件灰褐色粗布深衣,腰间系着根麻布带,头上裹着块青色头巾,手里拄着根枣木杖,杖头刻着个 “寿” 字。其余四位乡老也都是六十上下,穿着类似的粗布衣裳,手里捧着布包,里面装着贺礼 —— 有晒干的枣干、新磨的粟米,还有一捆细麻线,都是东汉乡邻间道喜的常见礼物,质朴却透着诚意。
“令君,恭喜恭喜!” 张老丈见刘钦出来,率先躬身行礼,声音虽有些沙哑,却很有气力。东汉时乡老地位尊崇,负责调解乡邻纠纷、主持祭祀,官吏对其也需礼让三分。刘钦忙上前扶起:“老丈客气了,诸位快请进堂内坐。” 说着,引着乡老们往前堂走,老周则忙着去灶房吩咐春桃煮粟米粥。
前堂内,刘钦请乡老们坐在蒲团上,春桃很快端来陶碗,碗里盛着温热的粟米粥,上面撒了点切碎的枣干。“诸位老丈尝尝,这是内子从南阳带来的枣干,还算香甜。” 刘钦笑着说。张老丈喝了口粥,咂咂嘴:“令君家的粥就是不一样,比老朽家的稠些。” 一句话逗得众人都笑了,堂内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喝了两碗粥,张老丈放下陶碗,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给刘钦:“令君,这是乡里凑的一点心意,给小公子做件小衣裳。” 刘钦接过一看,是块浅蓝色细麻布,质地柔软,是东汉时难得的好布料 —— 想来是乡老们特意托货郎从洛阳买来的。“诸位太费心了,晚生代犬子谢过。” 刘钦起身道谢,心里有些感动 —— 他到济阳赴任三年,平日里清廉自守,没想到乡邻们竟如此记挂。
“令君客气啥,” 旁边的李老丈开口了,他是个铁匠,手上满是老茧,“咱们济阳这几年风调雨顺,多亏令君去年组织百姓修了水渠,不然去年夏天的旱情,庄稼怕是要绝收。如今令君得此麟儿,还有赤光、九穗禾的祥瑞,这是咱们济阳的福气啊!”
张老丈点点头,接过话头:“老朽活了七十多年,只在老辈人口中听过‘祥瑞兆贵人’的说法,没想到今日竟能亲眼见到。九穗禾兆丰,赤光兆贵,小公子取名‘秀’,更是应了‘禾苗吐穗,秀于天下’的好兆头!” 这话一出,其他乡老都纷纷附和,有的说 “小公子将来定能当大官”,有的说 “说不定能像当年的高祖皇帝一样,做一番大事业”。
刘钦听着,心里既有欢喜,又有几分谨慎。东汉时谶纬之说盛行,百姓对祥瑞深信不疑,但官吏若过于张扬 “祥瑞”,恐遭朝廷猜忌 —— 尤其是此时汉哀帝在位,朝政混乱,王莽已开始崭露头角,行事更需低调。他笑了笑,岔开话题:“诸位老丈过誉了,犬子只是个普通孩童,只求他将来能平安长大,做个对百姓有用的人就好。”
乡老们见刘钦谦虚,也不再多提 “贵人” 之事,转而聊起了春耕的打算 —— 张老丈说要把家里的两亩地改成水田,李老丈则打算多打几把锄头,方便乡邻春耕时借用。刘钦听得认真,还不时提出建议,比如 “水田要注意排水,不然容易烂根锄头的木柄要用老槐木,耐用”,都是他这几年在济阳了解到的农耕经验。
聊到日头偏午,乡老们起身告辞。刘钦送他们到门口,张老丈忽然拉住他的手,压低声音:“令君,老朽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钦点点头:“老丈但说无妨。” 张老丈望了望官舍后墙的方向,轻声道:“那后溪的水,看着普通,却透着股灵气。小公子既与‘禾’‘溪’有缘,往后多带他去溪畔走走,或许能沾点灵气。” 刘钦心里一动,知道张老丈虽不知黄石翁之事,却也察觉到了溪水的异常,忙道:“多谢老丈提醒,晚生记下了。”
送走乡老,刘钦回到后寝。樊氏正抱着刘秀在窗边晒太阳,刘秀已经醒了,小眼睛睁得圆圆的,正盯着窗外的粟禾看。“夫君,乡老们都说了些什么?” 樊氏见刘钦进来,问道。刘钦走过去,接过刘秀,轻轻逗了逗他的小脸蛋:“还能说什么,无非是道喜,还夸咱们秀儿有福气。对了,张老丈还说,让多带秀儿去后溪畔走走,说溪水有灵气。”
樊氏笑了:“我也觉得那溪水好,前几日我让春桃去溪边洗衣,她说溪水比寻常水软,洗出来的衣裳更干净。” 刘钦点点头,心里忽然想起黄石翁 “溪隐待时” 的字条,又想起张老丈的话,便对樊氏说:“今日天好,我带秀儿去溪畔走走,你在家歇着。” 樊氏应了,又叮嘱道:“路上小心,别让秀儿着凉。”
刘钦抱着刘秀,往后溪走去。溪水就在官舍后墙外头,是泗水的支流,宽约两丈,水不深,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融雪后的溪水有些凉,却不刺骨,水面泛着粼粼的波光,像撒了把碎银子。溪边的柳树还没发芽,枝条光秃秃的,却透着股生机。
刘钦找了块平整的青石坐下,把刘秀放在腿上。刘秀似乎很喜欢溪水,小手动个不停,嘴里还 “咿咿呀呀” 地叫着。刘钦指着溪水,轻声对他说:“秀儿,你看这溪水,看着柔,却能冲开石头;看着慢,却能流到远方。往后你要像它一样,柔韧、隐忍,才能成大事。” 他不知道,怀里的婴儿虽然听不懂,却似有感应,小手朝着溪水的方向伸去。
忽然,刘钦感觉脚边的溪水动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只见溪水竟绕过他的脚,在他脚边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然后又慢慢散开,像是在 “绕着” 他走。这不是自然的水流 —— 寻常溪水都是顺着地势流,哪会绕着人转?刘钦心里一凛,想起那日赤光夜的气脉,又想起黄石翁的指引,瞬间明白了:这溪水的异动,定是与秀儿有关,是 “溪隐” 的兆头。
他抱着刘秀,站起身,往溪水边走近了些。溪水到他的脚踝,凉丝丝的,却很舒服。刘秀的小手碰到溪水,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小脚丫还在水里蹬了蹬。就在这时,刘钦看见水面上泛起一道极淡的青光,像那日黄石翁掌心的温气,顺着刘秀的小手,慢慢流进他的身体里。
刘钦心里忽然踏实了。他知道,黄石翁的 “溪隐待时”,不仅是让刘秀 “隐” 在溪畔,更是让他 “借” 溪水的灵气,养心性、蕴力量。这溪水,就是秀儿的 “根”,是他未来 “兴汉” 的根基。他抱着刘秀,在溪边站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才慢慢往回走。
回到官舍,樊氏见刘钦脸上带着笑意,便问:“溪畔好玩吗?秀儿有没有哭?” 刘钦笑着摇摇头:“不仅没哭,还很开心呢。往后啊,咱们得多带他去溪边。” 他没说溪水的异动,也没说气脉的事 —— 有些事,不需要说破,只需记在心里,静静等待时机。
夜里,刘钦把黄石翁的字条拿出来,放在灯下看。“溪隐待时” 四个字,在灯光下似乎泛着淡淡的光。他又想起溪边的异动,想起刘秀掌心的龙形温痕,想起九穗禾的金光,忽然觉得,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 是天命,是传承。
他把字条小心地收好,又走到床边,看着熟睡的刘秀,轻轻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秀儿,好好睡,往后的路,有爹陪着你。”
窗外的溪水,还在静静流着,水声轻柔,像在为这对父子唱着安眠曲。官舍里的灯光,昏黄却温暖,照亮了刘秀熟睡的脸庞,也照亮了未来大汉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