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阴雨，将东宫殿宇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水汽中。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凤宁紧蹙的眉头。
她面前摊开的，是江南漕运使第八封加急奏报——三万石漕粮在清河口沉没，押运官下落不明。
“又是清河口！”
凤宁猛地合上奏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同样的地点，三年内沉船五次，当本宫是傻子不成？”
侍立在一旁的云寂适时递上一杯新沏的君山银针，茶香袅袅，却未能驱散室内的凝重。
“殿下息怒。”
青黛低声道，“只是...李尚书今早又递了折子，说漕运事关国本，不宜大动干戈。
瑞王府那边也传话，说......说什么？”
凤宁冷冷抬眼。
“说殿下若是执意彻查，只怕会寒了江南世族的心，于朝局不利。”
凤宁冷笑一声，指尖轻叩案几上那份沉船报告：“寒了他们的心？
他们倒是暖了，国库却要空了！”
她转向云寂，“你怎么看？”
云寂沉吟片刻：“清河口河道宽阔，水流平缓，若非人为，断不可能屡发事故。
学生前日整理旧档，发现去岁沉没的两万石漕粮，最终都以‘损耗’之名核销，经手之人，都与江南转运副使刘明德有关。”
“刘明德...”凤宁眼神一凛，“如果本宫没记错，他是瑞王乳母的侄子？”
“正是。”
云寂取出一卷河道图在案上铺开，“更蹊跷的是，每次沉船后，负责打捞的都是同一家商号——永昌号。
而永昌号的东家，是刘明德的小舅子。”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闻雨打窗棂之声。
“好一个上下其手！”
凤宁怒极反笑，“沉船是假，贪墨是真。
三万石粮食，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流进了他们的口袋！”
这时，詹事府主簿周延求见。
他进来后见到云寂在场，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殿下，”周延躬身道，“老臣与几位同僚商议，认为漕运案还需从长计议。
不如先减免部分漕粮额度，暂缓......暂缓？”
凤宁打断他，“周大人，沉没的是军粮！
北疆将士还在等着这批粮草，如何暂缓？”
周延面露难色：“可刘明德背后是江南八姓，八姓又与瑞王府往来密切。
若是彻查，只怕......只怕什么？”
凤宁站起身，目光如刀，“只怕动了某些人的奶酪？
本宫倒要看看，是他们江南八姓的银子重要，还是边境数万将士的性命重要！”
一首沉默的云寂忽然开口：“殿下，学生有一计，或可破局。”
他执起朱笔，在河道图上圈出几个关键位置：“明面上，殿下可派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南下督导，大张旗鼓地调查沉船事故，吸引各方注意。
暗地里，另遣一队精干人手，伪装成商旅，从永昌号入手，查清他们的销赃渠道。”
周延忍不住反驳：“说得轻巧！
永昌号在江南根深蒂固，岂是那么容易查的？”
云寂不慌不忙：“正因根深蒂固，才更容易找到破绽。
如此庞大的粮食流向，绝不可能毫无痕迹。
可从钱庄账目、码头苦力、乃至青楼赌坊入手，总能找到线索。”
凤宁眼中闪过异彩：“继续说。”
“同时，”云寂笔锋一转，在边境几个重镇画圈，“可密令北疆守将放出风声，说朝廷将派钦差首接赴边关采购军粮。
如此一来，江南那些囤积居奇的好商必定慌乱，自会露出马脚。”
“好一个打草惊蛇！”
凤宁抚掌赞叹，随即看向周延，“周大人觉得此计如何？”
周延脸色难看：“此计...太过凶险。
万一打草惊蛇，他们狗急跳墙......本宫就是要他们跳！”
凤宁斩钉截铁，“传令：明着派刑部侍郎南下查案，暗地里调东宫卫队精干，按云寂说的去查。
再八百里加急传讯镇北将军，配合演这出戏！”
“殿下三思！”
周延急道，“如此行事，等于与瑞王正面为敌啊！”
凤宁冷冷看着他：“周大人，你究竟是东宫的属官，还是瑞王府的幕僚？”
周延顿时汗如雨下，不敢再言。
接下来的一个月，朝堂上暗流涌动。
瑞王称病不朝，其党羽却异常活跃，不断上书弹劾凤宁“劳民伤财动摇国本”。
然而当东宫卫队将永昌号的秘密账册、刘明德与江南八姓往来的密信摆在金銮殿上时，所有的非议都戛然而止。
证据确凿，女帝震怒。
刘明德当即下狱，江南八姓中有三家被抄没家产，瑞王虽然未被波及，但其党羽折损大半。
退朝时，凤宁在殿外遇见瑞王凤琳。
这位称病多日的皇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皇姐好手段。”
凤琳皮笑肉不笑地说，“只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皇姐可要当心啊。”
凤宁淡然一笑：“有劳皇妹挂心。
本宫行事，向来但求问心无愧。”
回到东宫，凤宁特意召云寂到书房。
夕阳余晖透过窗棂，为满架书卷镀上一层金边。
“这次能迅速破局，你居首功。”
凤宁看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想要什么赏赐？”
云寂躬身道：“为学生者，为君分忧是本分。
殿下能采纳建言，肃清积弊，己是天下学子之幸。”
凤宁望着他沉静的侧脸，忽然想起墨渊那日说的话。
这样的人才，确实不该被埋没。
而此刻的瑞王府内，一只名贵的青花瓷瓶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片西溅。
“好个云寂！”
凤琳脸色铁青，“传话给周延，让他想办法，本宫绝不能让这个人继续留在东宫！”
窗外，春雨又至。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身处漩涡中心的云寂，对此还一无所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