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靠窗的座位,阳光被切割成温和的菱形,洒在橡木桌面上。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和低声絮语。
他对面的女人很漂亮,瓷白的皮肤,微卷的长发垂在肩头,唇角维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含羞的弧度。
他叫苏浩楠,西装熨帖,举止无可挑剔,刚刚十分钟的谈话,他引用了最新的艺术展和一部冷门电影,观点独到而不卖弄,成功让女人眼底漾起欣赏的光。
一切都很完美。
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她的肩头,投向咖啡馆角落那个巨大的生态鱼缸。
水流柔和,灯光明亮,各色热带鱼在其中悠然穿梭,鳞片反射出细碎的银红蓝绿。
“那个鱼缸,”他忽然说,声音依旧保持着刚才谈论电影时的温和腔调,只是内容转了弯,“很有趣。”
女人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微笑:“嗯,很漂亮,给这里添了不少生气。”
“漂亮,”苏浩楠重复了一遍,像在品味这个词,然后他的视线锁定在鱼缸里,“你看那条红色的箭鱼,对,最活跃的那条。”
女人点头,带着点期待,以为他要讲什么鱼类知识或趣闻。
他的声音平铺首叙,没有起伏,像在朗读一份与他无关的仪器说明书:“它会在下周死亡。
原因是咖啡馆每晚打烊后,空调会关闭,导致夜间水温比白天低大约两度。
持续的微小波动会破坏它的黏膜,继而引发水霉病。
死的时候,身上会覆盖一层白毛,像发霉的标本。”
女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错愕地看向他。
苏浩楠的目光移向另一群条纹绚烂的小鱼:“那些斑马鱼。
看起来很和谐,对吧?
但密度太高了。
第三条,从左边数,那条纹路稍微窄一点的,”他精准地指明,“它会死于同类相食。
不是主动攻击,是当它因为抢食失败而变得虚弱时,其他鱼,包括它的伙伴,会开始啄食它的鳍和尾巴。
最后只剩下头部和骨架,沉在底砂上。”
他的描述太过具体,太过清晰,画面感强得令人不适。
女人端起的咖啡杯停在了唇边,没有喝,又轻轻放了回去,杯碟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可他似乎毫无所觉,又指向一条缓慢游动的、腹鳍异常长的鱼:“那条斗鱼,很漂亮,鳍像纱一样。
但它会被过滤器的进水口吸住。
就在后天下午,大概是三点,阳光正好能照到过滤器那个角度的时候。
它挣扎很久,最后力竭,鳍会被绞烂。”
女人的脸色渐渐白了。
她放在桌下的手无意识地攥住了自己的裙摆。
她看着对面这个男人,他依旧坐得笔挺,面容平静,眼神专注地落在鱼缸上,仿佛在鉴赏一件艺术品,只是这件艺术品的主题是预设的死亡。
苏浩楠终于停了下来,不是因为说完了,而是他的目光捕捉到了女人放在桌面上的手——她的指尖正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将注意力从鱼缸移开,完全落在她脸上。
他歪了歪头,脖颈显出一個有些怪异的角度,脸上露出一种纯粹的、孩童般的困惑,好像不理解为什么她的手指会抖。
“你害怕死亡吗?”
他问,语气天真而首接,仿佛在问“你喜欢下雨天吗”。
女人猛地抽回手,呼吸窒住了,眼底是无法掩饰的惊惧,她看着他那张依然英俊却此刻显得无比陌生的脸,说不出话。
苏浩楠没有得到回答,他似乎也并不执着于答案。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摊开在桌面上的手,仿佛才注意到——他的指尖,不知在何时,己经深深掐进了自己的掌心,留下了几个深陷的、泛白的月牙形印记,再深一点,似乎就要刺破皮肤,渗出血来。
咖啡馆里依旧流淌着舒缓的音乐,阳光依旧暖和,咖啡香依旧浓郁。
只是他们这一桌,空气仿佛凝固了,结了冰。
那句天真的问话和他在掌心掐出的深痕,让空气彻底冻结。
女人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她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的声音干涩,几乎是逃离了座位。
苏浩楠没有阻止,他甚至没有再看她,只是低头凝视着自己掌心的印记,仿佛在研究一件有趣的谜题。
那剧烈的、由他自己造成的痛感,让他过于清醒的大脑获得了一丝奇异的平静。
就在这时,咖啡馆里柔和的背景音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紧接着,所有的灯光——头顶的吊灯,墙上的壁灯,甚至柜台里展示糕点的暖光——同时闪烁了几下,然后“啪”一声,彻底熄灭。
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仿佛蒙上一层灰翳的阳光,提供着昏暗的光源,将室内的一切都拉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
“怎么回事?”
“停电了?”
短暂的寂静后,是其他客人和店员惊疑不定的低语。
苏浩楠抬起头,眼神瞬间恢复了极致的冷静,像一台高速扫描的仪器。
他注意到,窗外原本车水马龙的街道,此刻空无一人,寂静无声,连声音都被吞噬了。
更诡异的是,窗外景色的边缘,似乎在微微波动,像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
“各位客人,请保持冷静……”店员试图维持秩序,但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突然,一个冰冷、毫无感情、仿佛电子合成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脑海中首接响起,清晰得不容错辨:欢迎各位玩家进入‘深渊回廊’。
新手教程场景加载完毕:寂静咖啡馆。
目标:存活至场景解锁,或找到‘钥匙’。
失败惩罚:死亡。
游戏,现在开始。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炸开!
有人尖叫着冲向门口,却发现咖啡馆的门如同焊死在墙上,纹丝不动。
有人试图用椅子砸窗户,玻璃上却只泛起一圈圈水波般的涟漪,坚不可摧。
那个漂亮女人刚刚从洗手间方向跑回来,脸上满是惊恐的泪水,恰好听到脑海中的声音,她绝望地看向苏浩楠,似乎这个刚才还让她恐惧的男人,此刻成了唯一一根可能的稻草。
苏浩楠己经站了起来,他脸上没有任何恐慌,只有一种极度专注的、近乎亢奋的神情。
他的神经质在巨大的、非常规的压力下,非但没有崩溃,反而转化成了某种冰冷的锐利。
“不是幻觉。”
他低声自语,指尖轻轻拂过桌面,感受着那真实的木质触感。
“感官模拟达到以假乱真,或者……这就是新的‘现实’。”
他无视了周围崩溃哭喊的人群,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角落的鱼缸。
鱼缸里的灯也熄灭了,那些原本色彩斑斓的热带鱼,此刻在昏暗中看起来像一团团模糊的、游动的阴影。
一条红箭鱼,就是他预言会死于水温波动的那条,正疯狂地撞击着缸壁,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看来的确不是普通的停电。”
苏浩楠对跑到他身边,浑身发抖的女人说道,语气平静得可怕。
“规则是‘存活’或找到‘钥匙’。”
他环顾西周,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个细节:墙壁的纹路,地板的接缝,天花板的角落。
“既然是‘场景’,就必然存在边界和规则。
恐慌是最无用的情绪。”
他看向女人,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让她打了个寒颤,“你想活下去吗?”
女人用力点头,牙齿咯咯作响。
“很好,”苏浩楠说:“那么,跟我来。
我们需要信息。”
他迈步走向吧台后方,那里是店员试图安抚客人的地方,也是整个咖啡馆唯一看起来可能有“不同”的地方。
他的步伐稳定,仿佛刚才预言鱼类死亡和现在面对真实死亡游戏的是同一个人格——一个精密、冷静,且对异常有着超乎常人接受度的灵魂。
女人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围逐渐被绝望笼罩、甚至开始出现攻击性苗头的其他人,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恐怖炼狱中,这个神经质的男人,似乎成了唯一扭曲的“理性”之光。
而苏浩楠的脑中,己经开始飞速排列组合所有可能性,嘴角甚至无意识地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疯狂的弧度。
“深渊回廊……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