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猛,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陈曜看着手中的语音来电。
他心下一暖,不再犹豫,冒雨快速冲过马路。
“小曜!”
陈曦看到他淋得透湿,赶紧把他拉进店里,递过一条干毛巾,“你怎么来了?
快擦擦!
这雨说下就下,吓死人了。”
“没事姐,刚面试完,想着过来看看你。”
陈曜接过毛巾擦着头发,店里熟悉的奶香和茶香让他彻底放松下来。
“面试怎么样?
那个什么大项目?”
陈曦一边关切地问,一边手脚不停地开始收拾操作台上的器具,准备打烊。
“还挺顺利的,让等通知。”
陈曜避重就轻,拿起抹布帮忙擦拭台面,“姐,我帮你收拾。”
姐弟俩默契地忙碌起来。
陈曜负责搬动桌椅、清理垃圾,陈曦则清洗设备、结算账目。
期间,陈曦又细细问了些面试的细节,陈曜只挑能说的说,关于保密协议、李铮和林研究员的具体情况一概模糊带过。
但提起张教授的赏识和项目的重要性,他眼里的光藏不住。
收拾完毕,雨势终于渐小,从瓢泼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细雨。
“走,小曜,回家看看妈,她刚才还发消息担心你呢。”
陈曦锁好店门,撑开伞。
母亲王慧芳住在离店里不远的一个老小区。
看到一双儿女一起回来,她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忙不迭地去厨房要煮姜茶。
“妈,别忙了,我坐会儿就走。”
陈曜把母亲拉回客厅。
小小的客厅里,摆放着父亲一张不大的遗照,照片上的男人穿着消防制服,笑容爽朗。
王慧芳拉着陈曜的手,细细打量他:“面试累不累?
没为难你吧?
我看新闻说现在找工作可难了……妈,不难,教授对我很好。”
陈曜耐心地回答,与母亲和姐姐,享受着这片刻的、略带唠叨的温馨。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彻底停了。
夜空中乌云散开,露出几颗疏星,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清新的湿润气息。
“行了,雨停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母亲王慧芳将陈曜送到门口,细细叮嘱着。
陈曜步行回到大学宿舍。
舍友们尚未归来,空旷的房间里只有老吊扇规律的嗡鸣。
疲惫感席卷而来,他躺倒在床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枚冰凉的消防员徽章,很快沉入梦乡。
……热。
好热。
梦境凶猛地将他吞噬。
冲天火光,刺鼻的浓烟,那个穿着消防服的高大背影毅然冲向火海……“爸——!
别去!
回来!”
梦中的他声嘶力竭地呼喊。
那个背影顿住,缓缓回头。
面罩下是父亲熟悉而温柔的笑容,带着歉意与决然,对他轻轻摇头,随即义无反顾地没入烈焰。
“不——!”
陈曜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冷汗浸湿了额发。
窗外月色清冷,宿舍寂静无声。
掌心的徽章己被捂得温热,那温度烫得他心口发疼。
父亲坠入火海的最后一幕,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
就在这时,手机传来轻微震动,屏幕亮起,是邮箱收到了新的邮件:陈先生你好,你的面试己经通过。
明日08:30,于市北郊‘生物科技产业园’3号楼B座407报道,协助张伯年教授进行翻译工作。
临时通行证己激活。
保密条例时刻有效。
成功的消息没能冲破梦魇的压抑。
他握紧徽章,深吸了一口气。
次日上午,市北郊生物科技产业园3号楼B座407室。
厚重的金属门在身份识别后无声滑开。
门后并非普通办公室,而是一间融合了尖端科技与古典文献研究氛围的实验室。
张伯年教授正兴奋地在一个大型工作台前踱步,台上摆放着两件主要物品:一卷泛着温润光泽的玉简,以及那颗刻满古文、内部仿佛有暗流涌动的暗红色珠子。
旁边还散落着几片残破的骨甲,似乎是从某个更大器物上剥离下来的。
“小陈!
快来!”
张教授迫不及待地招呼他,“重点就是这两件!
尤其是这颗珠子,它的材质和铭刻方式前所未见!”
全息投影设备将古文放大悬浮空中,先进的数据库提供实时比对。
陈曜很快沉浸其中。
那卷玉简文字中正,主要阐述呼吸、意念与身体调和以求长寿的方法,部分草药记载倒有几分道理。
但最后一段文字彻底不同——那是一串完全无法用任何语法解析的音节,像段失了旋律的古老歌谣。
陈曜将其命名为《神农生诀》,却对最后那段“咒语”深感怀疑,认为它很可能只是失传的仪式用语。
至于珠子上的古文最为晦涩,通篇没有具体方法,全是“感知火魂”、“聆听火语”之类意识流的描述。
陈曜更倾向认为这是一篇关于“火”的哲学冥想笔记。
窗外天色渐暗。
高强度的工作让陈曜头脑发胀。
他勉强将珠子上那些晦涩的、关于“火”的哲学化描述翻译完毕,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出于一种语言学上的好奇和疲惫时的下意识行为,他无声地默念起《神农生诀》最后那段完全无法理解的古怪音节。
“……&%¥#@……”就在他念出最后一个音节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工作台上那颗暗红色珠子的内部,极快地闪过一抹微弱的红光。
那光芒转瞬即逝,微弱得像是仪器屏幕的反光或是视觉疲劳产生的错觉。
“嗯?”
陈曜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定睛看去。
珠子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黯淡无光,没有任何异常。
“怎么了,小陈?”
张教授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太累了?
今天进度己经很快了,这些古籍翻译最耗心神,出现眼花也正常。”
陈曜揉了揉太阳穴,心想可能真是自己看错了。
他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事教授,可能真是有点眼花,刚才好像看到珠子闪了一下,应该是看错了。”
张教授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注意力又回到了全息投影的文字上:“正常。
我年轻的时候连着看几天竹简,还看见过小人在跳舞呢。
休息一下就好。
《生诀》里那段发音确实很奇特,音节组合方式闻所未闻,值得深入研究其语言学上的意义。
至于珠子上的内容……”教授顿了顿,语气带着学者式的探讨意味:“这些关于‘火焰’的描述,虽然充满了神秘主义色彩,但为我们理解先民的世界观和哲学思想提供了极其珍贵的素材。
这或许反映了他们对这种强大自然力的敬畏以及试图理解、甚至象征性‘掌控’它的原始诉求。”
“是的教授,”陈曜点头赞同,彻底将刚才那瞬间的“错觉”抛诸脑后,“我也觉得,把这些内容看作上古时期的自然哲学文献,比当成什么玄乎的‘秘籍’要合理得多。”
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翻译中的几个难点,都将其视为有价值的、但属于历史与哲学范畴的学术问题。
之后,张教授看了看时间:“今天就这样吧,辛苦了小陈。
资料会封存入库,后续有安排会再通知你。”
陈曜离开实验室,走在回归日常校园的路上。
晚风拂面,他想着明天要还给图书馆的书,想着姐姐店里要不要帮忙,将今天翻译的那些“神话哲学”内容暂且封存于学术研究的范畴之内。
那颗珠子短暂的异动,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只是激起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便迅速沉底,被理性的潭水淹没,仿佛从未发生过。
同一时间,爱琴海某隐秘岛屿,地下深处。
宏伟殿堂内,烛火将壁画上的诸神映照得栩栩如生。
一位身着朴素白色亚麻长袍、面容坚毅,眼神却深邃如星空的中年男人,端坐在古老的青铜王座之上。
他的目光投向王座侧前方。
那里,一位身披深蓝色绣满银色星纹长袍、脸上布满岁月沟壑,双眼却不见浑浊的老者,正将枯瘦的手从一座散发着微光的古老鼎器上抬起。
老者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与命运摩擦后的细微震颤。
“东方的天际线,出现了一抹不应存在的火晕,”老者声音沙哑,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而来,“星象显示,其光虽微,其势却暗合凶兆,若任其滋长,恐会灼伤命定的轨迹。”
王座上的男人指尖轻叩扶手,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你怎么看?
这火,是即将熄灭的余烬,还是可能燎原的星火?”
“回禀大人,”老者微微躬身,“鼎中之火摇曳不定,难以窥其全貌。
为了计划的顺利完成,应在其真正燃烧起来之前,予以扑灭。”
男人微微颔首,目光转向静立在下首阴影中的一名侍从:“通知‘影蛇’。
目的地东方临州。
用窥视之眼找到并摧毁火苗。”
说完,王座上的男人缓缓站起身,白色亚麻长袍在幽光下流淌着柔和却不容侵犯的光泽。
他目光扫过殿堂中静立的每一位核心成员,声音不高,却如同刻印般清晰地传入每个人心底,带着无可辩驳的终极意味:“牢记吾等存在之真义:万理皆虚,众生唯归一途。”
下方,那位身披星纹长袍的预言者率先躬身,以同样清晰而虔诚的声音应和:“万理皆虚,众生唯归一途。”
紧接着,侍立的数位高阶神官,乃至阴影中更多躬身待命的身影,齐声复诵。
低沉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在宏伟的殿堂石壁间回荡、共鸣,并不响亮,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坚定的力量,使得空气中摇曳的烛火都为之一定:“万理皆虚,众生唯归一途。”
诵声落下,殿堂内重归一片更为深沉的寂静,唯有那古老的信念如同无形的烙印,深植于每个在场者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