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川河发大水那年，淹死了不少人。
城西的柳寡妇，男人早逝，带着个三岁的娃过活。
洪水漫到门槛时，她抱着娃蹲在炕桌底下，房梁“咔嚓”断了，她没躲，硬生生用后背扛住，嘴里只喊“别砸着我娃”。
等救援队扒开瓦砾，柳寡妇己经没气了，后背被压得稀烂，可怀里的娃还攥着她的衣襟，哭得响亮。
村里人都说，柳寡妇这辈子太苦。
年轻时给人缝补浆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可谁要是有难处，她总把仅有的口粮分出去。
前两年张屠户家失火，她抱着娃站在雨里，把准备给娃抓药的钱全塞给了张屠户，说“人活着比啥都强”。
阿尘是在头七那天看见柳寡妇的。
不是在坟前，是在云端。
那天他去河边给娃送新做的虎头鞋（村里人凑钱请人做的），抬头看见天上飘着朵棉花似的云，云上坐着个穿素色衣裳的女子，眉眼像极了柳寡妇，只是脸上没了愁苦，笑得温和。
她怀里抱着个虚影，正是她的娃，正揪着她的头发咯咯笑。
“那是……柳婶？”
阿尘揉了揉眼睛，以为看花了眼。
慧能大师拄着拐杖站在他身边，望着云端合十：“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她这辈子克己助人，护崽时又舍了性命，这份‘舍生取义’的善，够她入天道享些福了。”
阿尘看着云上的柳寡妇，她正低头给怀里的虚影擦口水，动作和生前哄娃时一模一样。
云边飞过几只仙鹤，羽毛白得发亮，落在她肩头，她也不恼，只是轻轻摸了摸鹤的脖颈。
“天道都这么好？”
阿尘想起王二麻子在饿鬼道的惨状，忍不住问，“不用受苦？”
“天道有福，却也有劫。”
大师指着远处的云，“你看那云，看着软和，风一吹就散。
天道的福泽，就像这云，若守不住本心，享着享着就没了。”
果然，没过几日，阿尘又看见那朵云。
只是这次，云上的柳寡妇眉头紧锁，怀里的虚影在哭，她却手足无措。
云边的仙鹤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些珠光宝气的影子，正围着她叽叽喳喳，像是在嘲笑她怀里的娃“土气”。
“她在愁啥？”
阿尘问。
“愁她的娃。”
大师叹了口气，“天道的娃，生下来就该锦衣玉食，可她的娃带着人间的苦相，在天道受排挤。
她若为了让娃合群，学着天道的浮华，丢了人间的本分，这福泽就快尽了。”
阿尘看着柳寡妇把娃紧紧搂在怀里，对着那些珠光宝气的影子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我娃这样就好”。
话音刚落，云突然亮了起来，比之前更白更厚，仙鹤又飞了回来，这次还衔着朵金边莲花，落在娃的头顶。
那些嘲笑的影子瞬间散了。
“你看。”
大师笑道，“守得住本心，福泽自会厚。
她没丢了‘护崽’的真，没学天道的虚，这才是真正的福报。”
后来，村里的娃被一户好心人收养，取名“念柳”。
阿尘常看见念柳夜里对着月亮笑，说“娘在云上给我糖吃呢”。
而那朵云，总在念柳睡着时飘到他家屋顶，云里的柳寡妇，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眉眼温柔，和生前一样。
慧能大师说：“天道不是终点，是善念的回响。
你这辈子种的善，若纯得像泉水，到了天道也甜；若掺了半分私念，就成了苦水。
柳寡妇的福，不是天上掉的，是她用一辈子的实在换的。”
阿尘摸着怀里的铜铃，铃身凉丝丝的。
他好像更懂了：轮回里的好与坏，从来不是别人定的，是自己活出来的。
就像柳寡妇，哪怕到了云端，心里装的还是人间的娃，这份真，比任何仙法都管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