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元户”三个字，在李小强的脑子里烧了一整夜。
第二天，他揣着那五十块钱，心里揣着一团火，首接去了镇西头的老王头那儿。
老王头是个收破烂的，院子里堆满了生锈的铁疙瘩，其中就有不少废弃的自行车零件。
“王大爷，您这儿有没有积压的旧车灯？”
老王头吐掉嘴里的烟***，用黑漆漆的手指了指墙角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
“都是些老掉牙的款式，磨电的，又重又不好用，你要了干啥？”
“我寻思着能不能改改。”
李小强打开箱子，里面全是笨重的铁壳子车灯。
他心里盘算着，把这铁壳子抛光，换个亮点的灯泡，兴许能当个新东西卖。
最后，他用十块钱，把这一整箱“破烂”都给盘了下来。
邻居们看见他吭哧吭哧地把一箱废铁拖回修车铺，都投来好奇的打量。
“小强，你这是发财了，开始收破烂了？”
李小强没理会这些调侃，一头扎进了他的铺子。
他把那些车灯一个个拆开，用砂纸打磨，用布条抛光。
可他手里的工具实在简陋，忙活了一整天，那些铁疙瘩非但没有变亮，反而被他磨得坑坑洼洼，愈发难看。
他硬着头皮拿到弄堂口摆摊。
一个路过的大叔拿起一个看了看。
“这什么玩意儿？
也太丑了。”
大叔嫌弃地放下车灯，摇着头走了。
一下午，一个人问，零个人买。
之前夸他脑子活的李大爷也过来了，拿起一个掂了掂，叹了口气。
“小强啊，这东西不行，白费力气。”
周围人指指点点，嘲笑声不大，却句句扎心。
他成了弄堂里最新的笑话，“破烂王”李小强。
五十块钱，转眼就赔进去了十块，还惹了一身笑话。
李小强把那箱卖不出去的丑东西踢到墙角，一***坐在小马扎上，心里堵得发慌。
挫败感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
他呆坐着，看着弄堂里人来人往，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从他面前骑过，车主得意地按着车铃，发出的却是沉闷的“叮铃”声。
老式车铃。
李小强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他想起前两天，看到有几个时髦青年，车上装的都不是这种铃，而是一种能发出“叮当”脆响的新式车铃，声音清脆又好听。
供销社里卖的凤凰牌是抢手货，但偏偏配的是这种老掉牙的车铃。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里迅速成型。
他站起身，把那箱改装失败的车灯，以两块钱的废品价卖给了收破烂的。
赔了八块钱。
他把剩下的钱，连同之前修车赚的所有积蓄都凑到一起，藏在内衣口袋里。
第二天，他跟父母谎称去同学家，一个人偷偷坐上了去市里的长途汽车。
他要赌一把。
傍晚，李小强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回来，一进院子就碰上了王小丽。
王小丽看见他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立刻拦住了他。
“李小强！
你又在倒腾什么鬼东西？”
“跟你没关系。”
李小强想绕开她。
王小丽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背包带子。
“你是不是又去搞那些投机倒把的玩意儿了？
你不要命了！”
“我说了，你别管！”
李小强有些火了，用力甩开她的手。
“我不管？
上次你爸妈怎么求我的？
让我看着你别走歪路！”
王小丽的声音拔高了。
“李小强，你就是不务正业！
你以为挣了几个钱就了不起了？
这种钱你也敢挣？
万一被抓了，你这辈子就毁了！”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李小强的脸涨得通红，他觉得王小丽的关心是一种羞辱。
“你再这样，我就告诉你爸去！
让他好好管管你！”
王小丽撂下狠话。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李小强的怒火。
“你去说啊！
现在就去！
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他吼完，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自己的小屋，把门“砰”地一声关上。
第二天一早，李小强没去修车铺，而是背着那个帆布包，溜达到了镇子最热闹的十字路口。
他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把帆布包放在脚边，也不吆喝，就那么站着。
心里却咚咚首跳，眼睛不住地瞟着西周。
没过多久，两个戴着红袖章的联防队员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李小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用腿挡住了帆布包。
“小同志，在这里干什么呢？”
其中一个高个子联防队员开口问，打量着他。
李小强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细汗，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
“叔，我等我亲戚。”
他急中生智，想起自己修车积攒下的人脉。
“我就是弄堂口那个修车的李小强，上回还帮巡逻队的刘哥补过胎。”
“哦，是你啊。”
高个子联防队员的态度缓和了一些。
“别在这儿杵着，影响交通。”
另一个矮个子队员指了指他的帆布包。
“包里装的什么？”
李小强的心又是一紧。
“没……没什么，帮我城里亲戚带的货，一点自行车零件。”
他含糊地回答，手心全是汗。
联防队员又盘问了两句，看他不像什么坏人，便警告他别乱摆乱放，然后就走开了。
李小强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腿肚子都在发软。
可他没想到，这番盘问反而给他打了广告。
联防队员一走，旁边几个围观的年轻人就凑了上来。
“喂，哥们，刚才藏什么好东西呢？
这么紧张。”
李小强定了定神，从包里掏出一个亮晶晶的车铃。
他用手指轻轻一拨。
“叮当！”
一声清脆悦耳的响声在嘈杂的街口散开。
“哟！
这玩意儿新鲜！”
一个年轻人拿过去，翻来覆去地看。
“多少钱一个？”
“一块五。”
李小强报出了一个比成本高出三倍的价格。
“行，给我来一个！”
年轻人爽快地掏出钱。
有人带头，其他人立刻跟着围了上来。
“我也要一个！”
“这声音可比我车上那个破锣好听多了！”
“给我留一个！”
不到半小时，一整包车铃被抢购一空。
李小强捏着手里一大把零零碎碎的票子，第一次尝到了“倒腾”的巨大甜头。
他正准备收摊回家，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争执声。
他循声望去，看到隔壁大院那个叫林晓月的姑娘，被几个小混混围住了。
为首的，正是前几天那个黄毛青年。
“小妞，新买的英雄钢笔啊？
借哥用用？”
黄毛嬉皮笑脸地伸手去抢林晓月抱在怀里的文具盒。
林晓月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
“你们干什么！
这是我的！”
李小强想都没想，抓起地上修车用的一把沉手的大号扳手，大步走了过去。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往那几个混混面前一站，掂了掂手里的铁扳手。
黄毛看见李小强，又看了看他手里那泛着金属光泽的家伙，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们都是这片儿的，知道李小强是个修车的，也知道修车铺里什么家伙最硬。
“算你狠！”
黄毛骂了一句，带着人灰溜溜地跑了。
林晓月松了口气，抱着文具盒，对着李小强小声地说。
“谢谢你，李小强。”
她的脸颊泛着红晕，说完便低着头，快步走开了。
那抹浅浅的笑容，让李小强的心莫名地跳了一下。
他回到家，关上房门，把今天赚到的钱全部倒在桌上。
一张张毛票，一块两块的，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仔细地数着，兴奋得手指都在发抖。
然而，隔壁父母房间里传来的争吵声，却给他火热的心浇上了一盆冷水。
是母亲压抑的哭声和父亲的叹息。
“小强啊，这年头，‘投机倒把’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是要吃牢饭的！”
父亲沉重的声音穿透了薄薄的墙壁。
李小强看着桌上那堆钞票，它们忽然变得沉重起来，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