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血珠坠落在织金锦缎之上,于满室红绸之间,缓缓洇出一道暗色的痕迹。
我愣愣地望着铜镜之中凤冠霞帔的倒影,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嫁衣袖口那金丝缠枝纹。
“小姐,吉时到了。”
侍女阿蘅捧着红盖头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外头,唢呐声陡然拔高,恰似被人掐住脖颈的鸟雀,发出凄厉的鸣叫。
我起身之时,听见腰间玉佩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是沈砚书送来的聘礼中,最为寻常的一件。
他曾说,要亲自为我系上,还说此玉通灵,说……“砰!”门扉猛然被撞开,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我一个踉跄,向后退去,眼睁睁看着阿蘅的脖颈处绽开一道血线,绣着那并蒂莲的红盖头悠悠飘落,恰好盖住了她死不瞑目的双眼。
“林氏私藏前朝余孽,奉旨诛杀!”黑衣人的刀光,映照着满堂红烛,在父亲的胸口绽放出一朵血花。
他死死地攥住我的手腕,用断掉的织梭,在我掌心刻下一道灼痛:“记住这个云纹……去药王谷……”我的嫁衣被鲜血浸透之时,沈砚书送的那块玉佩也碎了。
碎玉扎进掌心,与父亲用金丝刻下的云纹重叠,形成一道狰狞的伤口。
悬崖边的风,裹挟着血腥味,我看见追兵刀柄上的云纹图腾,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光。
“清漪!”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
是沈砚书的声音,穿过重重杀伐,带着江南烟雨般的温润。
我仰面坠落之际,望见山崖上他那月白色的衣角,在血色之中,干净得格外刺眼。
第二章 药王遗录“第七根银针,要斜刺三分。”
谷中晨雾尚未散去,我攥着金针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面前的药人突然抽搐起来,暗红的血线顺着耳后缓缓蔓延。
师父那如枯枝般的手,按住我的手腕:“心不静,又如何能习得透骨针?”竹叶上的露水滴落在石案上,映出我左脸的疤痕。
三年前,从崖底醒来时,这道疤横贯眉眼,仿若一把生锈的刀,丑陋而狰狞。
师父说我能活下来,已是奇迹,还说药王谷不留无用之人。
我跪在满地毒虫之间,抄了三个月的《千金方》,直至能用金针同时封住七处大穴。
如今,谷中再无人敢提及“丑八怪”三字——上个月出言不逊的师弟,此刻正在后山试新炼的化骨散。
“你来看。”
师父突然掀开药人的衣襟,其胸口赫然浮现出淡金纹路,“此人身中奇毒,血脉中却暗藏药性,应当是自幼被喂食珍稀药材……”我指尖微微发颤。
那些游走的金纹,分明是林家独创的金缕织法!三年来,夜夜入梦的血色之中,父亲临终前刻下的云纹,与金丝图谱重叠,在记忆里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深夜,我潜入藏书阁。
月光透过窗棂,照亮了《药王遗录》中褪色的批注:“景和三年,云氏献织女百人,血养三日而成药引……”瓦罐中的蛊虫突然躁动起来,我猛地合上书卷。
阁楼阴影处,传来一声轻笑:“师姐也对这些陈年旧事感兴趣?”第三章 云纹谜局京城三月,杏花沾着细雨,轻轻落在油纸伞上。
我望着“云阳侯府”的鎏金匾额,药箱中的金针在袖底泛着冷光。
门房打量着我的玄铁面具,目光扫过腰间药王令时,态度骤然变得恭敬:“神医里面请。”
回廊九曲,假山石上的云纹,与三年前凶器上的图腾如出一辙。
领路的小厮说,侯爷头风发作已有月余,太医院对此束手无策。
我说要取晨露入药,端着玉盏在庭院中徘徊,任由裙裾扫过每一处雕花石柱。
“此症需以金针渡穴。”
我展开羊皮卷,七十二根银针在侯爷惊惧的目光中,泛着幽蓝的光,“还请诸位回避。”
当寝殿中只剩我们二人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仿若浸过霜雪:“侯爷可知透骨针第七式?”银针没入风池穴的瞬间,他颈侧青筋暴起——那里赫然纹着与追杀者相同的云纹图腾。
“三年前江南林家……”我缓缓转动针尾,看着他瞳孔急剧紧缩,“那些黑衣人刀柄上的云纹,和侯爷家徽倒是相似得很。”
窗外惊雷乍起,侯爷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
我俯身轻笑:“别怕,这一针只是让你暂时失语。
毕竟……”指尖拂过他抽搐的眼角,“好戏才刚刚开场。”
雨打窗棂声中,我瞥见屏风后月白衣角一闪而过。
那抹白干净得刺眼,像极了坠落悬崖那日,沈砚书染血的衣襟。
第四章 金蚕噬心炼药房的铜炉蒸腾着猩红雾气,我指尖轻轻扫过博古架上的青瓷药瓶。
三日前种在侯爷体内的蛊虫,正在缓缓苏醒,顺着血脉游走的震颤,透过金丝脉枕清晰可辨。
“这味血竭,似乎多了三钱。”
我忽然开口,身后捣药的侍女手一抖,药杵撞在铜臼上,发出一声清鸣。
纱帐后传来衣料摩挲声,月白锦袍拂过满地光影。
沈砚书执起案上药渣,腕间沉香珠串碰到青玉镇纸:“姑娘好灵的鼻子。”
他的声音比三年前更加低沉,裹着某种淬过冰的温润,“家父的病,就拜托神医了。”
我按住面具边缘,疤痕在皮肉下隐隐发烫。
他腰间新添的蟠龙玉佩,压着旧日那枚青玉环,金线编织的络子,却是江南特有的双股结——正是我当年在他中衣上绣过的纹样。
“此症需活人试药。”
我将药汤泼进炭盆,腾起的紫烟中,浮现出扭曲的人脸,“听闻侯府地牢多死囚?”沈砚书笑意未达眼底:“何须麻烦。”
他突然擒住捣药侍女的手腕,将人按在药台,“此婢方才在窗外窥探多时,倒是合用。”
少女脖颈被金丝缠绕的瞬间,我瞥见她耳后淡青胎记——与三年前替我赴死的阿蘅一模一样。
药杵落地,滚到脚边,沈砚书袖中短刃已抵住我咽喉:“阁下在侯爷身上种的蛊,是不是该解了?”铜炉突然炸裂,血雾弥漫间,侯爷的嘶吼震得梁柱颤动。
我旋身避开剑锋,金针挑破沈砚书袖口。
那道陈年齿痕映入眼帘时,蛊虫终于穿透侯爷心脉,在他皮肤下游走出金线绘就的山河图。
第五章 血色牵机“这是云氏皇陵的堪舆图!”药王谷密室中,师父留下的半卷《牵机毒经》在烛火下渐渐显形。
我蘸着侯爷心口血描摹的金纹,与经书中夹着的破旧舆图完美重合。
冰鉴里封着的金蚕蛊突然暴起,撞向沈砚书遗落的玉佩。
玉佩裂开的刹那,我听见少女隐隐的啜泣。
十三岁那年的上元夜,沈砚书把我从拍花子手中救下时,这枚玉佩曾染过恶人的血。
他说“此玉可辟邪”,却没说内里嵌着的金箔,竟与云阳侯密室中的皇族谱牒质地相同。
窗外传来夜枭啼叫,我捻碎新配的胭脂。
殷红粉末落入瓷瓶时,镜中浮现贵妃省亲的仪仗——八宝香车上垂落的金丝帘,分明是改良后的金缕织法。
当年林家独创的针脚,此刻正随着贵妃额间花钿明灭,在长安街巷掀起腥风。
“师姐真要赴这鸿门宴?”师弟将淬毒银针藏入我的发簪,“昨夜刑部大牢死了二十三个药人,可都是中过金蚕蛊的。”
我抚过脸上人皮面具,铜镜映出贵妃贴身宫女的面容。
三更鼓响时,掌心血痕突然灼痛。
当年父亲用金丝刻下的云纹,此刻正与贵妃寝殿中的山河屏风遥相呼应。
第六章 故人灼“这盏雪顶含翠,用的是终南山融雪。”
贵妃染着蔻丹的指尖,轻轻拂过茶盏,我低垂的视线里,撞进一抹熟悉纹样——她腰间玉带的错金工艺,正是父亲改良过的双面错彩法。
当年他说这技法太过招摇,只在我嫁衣的暗袋里绣过鸳鸯纹。
“抬起头来。”
鎏金护甲挑起我下巴的瞬间,殿外忽然传来骚动。
侍卫押着浑身是血的沈砚书撞破朱门,他手中断剑正抵着自己心口:“儿臣有罪,未能识破药王谷妖女真容……”贵妃笑出声来,腕间金镶玉镯磕在案几。
我突然看清那玉镯内壁的刻字——“永宁三年,林氏敬献”——正是父亲失踪那年的笔迹!沈砚书的血顺着剑刃滴落,在地砖缝中爬出诡异纹路。
“好孩子,过来。”
贵妃朝我招手,护甲却勾破了我的衣襟。
金蚕蛊在瓷瓶中剧烈震颤时,她忽然扼住自己喉咙,指着我身后雕龙画凤的梁柱:“云氏……云氏的……”沈砚书在这时暴起,断剑刺穿我肩胛的刹那,他沾血的唇贴着我耳畔急速低语:“西南角第三块金砖。”
剧痛袭来时,我看见他怀中落出的半块玉珏,正与药王谷禁地的机关锁严丝合缝。
第七章 血池倒影炼蛊窟的青铜门在身后轰然闭合,腐臭的血气裹挟着金粉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