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年冬,汴梁城外三十里的土地庙,寒风吹得庙门吱呀作响,
像极了林砚爹娘临终前微弱的喘息。他蜷缩在供桌下,怀里揣着半块硬得能硌掉牙的麦饼,
这是他三天来唯一的食物。去年蝗灾过境,城郊的庄稼尽数枯死,爹娘为了省粮给他,
最后饿毙在破屋的土炕上。他揣着仅有的几文钱进城寻活计,却被黑心牙人骗光盘缠,
只能流落这座荒庙,夜里靠捡些枯枝生火取暖,白天则在城外的乱葬岗附近挖野菜,
若运气差些,连带着泥土的草根都得嚼碎了咽下去。“咳……咳……”冷风灌进喉咙,
林砚忍不住咳嗽起来,胸口的旧伤被牵扯得生疼——那是前些天为了抢半个发霉的窝头,
被一群乞丐围殴时留下的。他抬手想揉一揉胸口,却忽然觉出掌心一阵发烫,
像是揣了块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炭,烫得他猛地缩回手。借着从破窗透进来的微光,
林砚摊开手掌,只见掌心里不知何时多了枚铜铃。铜铃只有拇指大小,
铃身刻着“福德”二字,字迹泛着淡淡的青光,摇起来却没有半分声响,
仿佛被施了无声的咒术。他正疑惑这铜铃的来历,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庙梁上落下来,
惊得他差点把铜铃扔出去,连怀里的麦饼都滚到了地上。“此铃乃主神所赠,
你前半生虽无大恶,却也因贪念误了三次善缘——幼时偷过邻居家的鸡,
少年时私吞过帮人耕地的工钱,去年蝗灾时还抢过流民的半袋谷子,如今功德已尽,
若再不积善,不出半月便会冻毙于此。”林砚猛地抬头,
只见一个樵夫模样的老者负着斧、扛着半捆松柴站在梁上。老者穿着打补丁的粗布短褂,
头发和胡须都沾着雪沫,斧刃还闪着寒光,上面沾着的山巅残雪正往下滴落,
柴枝上挂着的冰碴子落在供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老者脚尖轻轻一点,
便从梁上飘落到地面,落地时竟没扬起半点灰尘,仿佛脚下踩着无形的云朵。他指尖一弹,
空中突然浮现出一本泛着金光的册子,册页如蝉翼般轻薄,却又透着沉甸甸的庄严,
“林砚”二字用朱砂写就,格外清晰,旁边“功德”一栏赫然是个醒目的“零”,
像是一道冰冷的判决。“樵夫……仙长?”林砚挣扎着从供桌下爬出来,
膝盖一软险些跪倒——他实在是太饿了,连站都站不稳,只能扶着供桌边缘勉强支撑。
“我……我只是个农户,爹娘死了,钱也被骗光了,连自己都快养活不了,怎知如何积功德?
再说那三次错事,我后来都想还的,可邻居家的鸡早就被吃了,雇我耕地的老汉也没了踪影,
流民更是不知去了哪里……”老者把松柴靠在墙角,柴枝刚接触地面,
竟在这零下的寒冬里冒出了细小的绿芽,芽尖泛着嫩黄,透着生机。
“随我去巨神镇守的‘善德集’,从‘农’做起便是。”他推开庙门,
门外的景象让林砚惊得瞪大了眼睛——原本该是荒草丛生、白骨零星的荒野,
此刻竟变成了一片雾气缭绕的田垄,田垄间的泥土泛着湿润的黑褐色,
隐约能看见刚播下的种子在土里酝酿生机。远处立着座丈高的石牌坊,坊身由青石雕琢而成,
上面刻着“善德集”三个篆字,笔法遒劲有力,像是有神力灌注。牌坊顶端,
一个身形巍峨的巨神身影隐在云雾中,巨神身披铠甲,手持巨斧,目光如炬,
仿佛能看透人心深处的每一丝念头。林砚跟着老者踏入田垄,脚下的泥土温润松软,
不似寒冬应有的坚硬,踩上去还能感觉到土壤里的潮气。雾气渐渐散去,
他看见田垄间有不少人在劳作,有的扛着锄头耕地,动作沉稳有力;有的提着竹篮播种,
手法娴熟;还有的在田埂上搭建草屋,草屋的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看着就暖和。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饥寒的愁苦,反而带着平和的笑意,偶尔还会互相打招呼,
声音里满是善意。“新来的?先跟着我学耕地吧。”一个扛着锄头的老农夫迎面走来,
农夫穿着粗布短打,腰间系着麻绳,脸上满是皱纹,像是被岁月刻下的沟壑,
手上的老茧厚得能刮下一层皮,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他把一把小巧的锄头递给林砚,
锄头的木柄被磨得光滑,握着很顺手。“这里的规矩,种出来的庄稼,
七分要分给集里的流民,每救一人,你掌心的铜铃就会发热,空中的功德册也会多记一笔。
要是私藏粮食,不仅铜铃会烫得你难受,地里的庄稼也会蔫掉,这点你可得记牢。
”林砚接过锄头,只觉得锄头沉得像块铁——他从前在自家田里耕地,
一把大锄头也能挥得风生水起,可如今饿了三天,浑身无力,没耕两垄就累得直喘气,
手心被锄头柄磨得生疼,冒出了细小的血泡。老农夫见了,从怀里掏出个用布包着的麦饼,
麦饼还带着余温,显然是刚做好不久。“先吃点垫垫,干活得有气力,
积功德也不是急着一天做完的事。这善德集不缺吃的,只要你肯干活、肯行善,饿不着。
”林砚接过麦饼,眼眶突然发热。这半年来,
他见惯了世人的冷漠——城门口的卫兵会用鞭子赶他,街边的小贩会朝他扔烂菜叶,
连同样是流民的乞丐都会抢他的食物。从没人愿意给一个素不相识的流浪汉半块饼,
更别说带着温度的饼。他狼吞虎咽地吃完麦饼,麦饼的麦香在嘴里散开,带着淡淡的甜味,
是他这半年来吃过最香的东西。力气渐渐恢复后,他跟着老农夫一点点学选种、耕地、浇水,
不敢有半点懈怠,生怕错过了赎罪的机会。起初,
林砚心里总打着小算盘——他想着多留些粮食给自己,毕竟饿肚子的滋味太难受了,
夜里躺在草屋里,总觉得胃里空荡荡的,翻来覆去睡不着。有一次,他趁老农夫不注意,
偷偷把两捧刚收割的谷子藏进草屋的角落,想着等夜里偷偷煮点粥喝。可当天晚上,
他刚要生火,掌心的铜铃突然烫得他直甩手,像是揣了块烧红的烙铁,
疼得他眼泪都快掉下来。第二天再去田里看,藏起来的谷子竟不翼而飞,
地里的禾苗也蔫掉大半,叶子发黄,像是被抽走了生机。还有一次,他因为私藏粮食,
在田埂上摔了一跤,膝盖磕在石头上,流出了血,好几天都走不了路,只能躺在草屋里养伤,
看着别人在田里劳作,心里又急又悔。“傻小子,贪心是积功德的大忌。
”老农夫坐在田埂上,帮林砚包扎膝盖,他从怀里掏出草药,嚼烂了敷在伤口上,
草药带着清凉的气息,缓解了不少疼痛。“我年轻时在镇上开粮铺,那时候遇着灾年,
米价涨得比天还高,一两银子只能买一斗米,不少人因为买不起粮饿死。
别的粮铺都囤粮抬价,想趁机发大财,我却把粮价降了三成,还拿出一半的粮食煮粥,
免费给流民喝。有人说我傻,说我早晚得赔本倒闭,可你猜怎么着?”林砚摇摇头,
好奇地看着老农夫,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灾年过了,全镇的人都只买我的粮。
”老农夫笑着说,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透着满足。“那些囤粮的粮铺,后来因为粮食发霉,
全赔了本,有的还欠了一***债,最后只能把铺子卖了抵债。只有我的粮铺越开越大,
后来还开了分店,连城里的大户都来我这里买粮。你记着,福德宫是根,财帛宫是枝,
根不牢,枝再茂也撑不住。你连流民的肚子都填不饱,又怎么能指望功德找上门来?
行善不是做样子,得真心实意,不能想着回报。”林砚听着老农夫的话,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豁然开朗。他想起爹娘生前总说,做人要多行善事,
积德行善才能走得长远,可他之前为了活命,满脑子都是自己的饥寒,
把爹娘的话抛到了脑后,还做了不少错事。那天傍晚,他把自己当天分到的粮食,
全给了一个抱着孩子的流民——那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颊凹陷,哭声细得像猫叫,
嘴唇干裂,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流民是个妇人,丈夫在蝗灾中死了,
她带着孩子一路乞讨到善德集,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抱着孩子的手都在发抖。
当粮食递到妇人手里时,林砚掌心的铜铃突然传来一阵温暖的触感,
那股暖意顺着掌心传遍全身,连膝盖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像是有股暖流在身体里游走。
他抬头看向空中,只见功德册上的“零”变成了“1”,金色的字迹在暮色中格外耀眼,
透着神圣的光芒。那一刻,林砚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比吃了最香的麦饼还要踏实。从那以后,林砚彻底放下了贪念。他每天天不亮就下地,
直到月亮升得老高才回去,种出来的粮食全按规矩分给流民,自己只留够果腹的量。
遇到流民生病,他就背着人去集里的药庐看病,药庐的郎中见他心善,
还会教他一些简单的医术;看到草屋漏雨,他就拿着茅草去修补,哪怕是别人的草屋,
也会主动帮忙;有孩子没衣服穿,他就把自己仅有的一件厚衣服改小了给孩子穿,
自己则穿着单薄的短褂,虽然冷,心里却暖和。老农夫见他勤快又心善,
又教他辨识草药——善德集周围的山上有不少草药,
像蒲公英、金银花、柴胡这些常见的草药,既能治病,又能卖给药庐换些铜板。
林砚学得很认真,每天收工后,就拿着小篮子去山上采药,他记性好,
不到半个月就认全了常见的草药,还能分辨出草药的好坏。采来的草药,
一部分送给生病的流民,一部分卖给药庐,换了铜板就买成粮食分给流民,
自己一分钱都不留。这天,林砚正在山上采药,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呼救声,声音急促,
带着痛苦。他顺着声音跑过去,见一个穿粗布衣裳的买卖人掉进了猎人挖的陷阱里,
陷阱有丈深,底部铺着尖刺,幸好买卖人掉在一堆落叶上,没被尖刺扎到,却摔断了腿,
正疼得直哼哼,额头上满是冷汗。“先生莫慌,我这就救你上来!”林砚赶紧找来藤蔓,
藤蔓又粗又结实,他把藤蔓的一端系在旁边的大树上,反复拉了拉,确认牢固后,
才把另一端扔进陷阱里,“你抓稳藤蔓,我拉你上来!要是没力气,就歇会儿再拉,别着急!
”买卖人抓着藤蔓,林砚使出全身力气往上拉,他的胳膊因为长期劳作变得有力,
可买卖人毕竟是个成年男子,不轻。林砚累得满头大汗,衣服都湿透了,手臂也在发抖,
却没敢松手,咬着牙一点点往上拉,终于把买卖人拉了上来。他又从怀里掏出草药,
这是他刚采的接骨草,嚼烂了敷在买卖人的腿上,再用藤蔓仔细包扎好,防止骨头移位。
“多谢小哥相救,在下李老三,是集里做杂货买卖的,
平时就卖些针头线脑、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买卖人感激地说,他试着动了动腿,
疼痛减轻了不少。“小哥若是不嫌弃,不如跟我合伙开家小药铺?我出本钱,
你出草药和力气,赚了钱咱们平分。只是我有个条件,这药铺的药,得卖平价,
不能赚流民的黑心钱,要是流民没钱,赊账也得给药,你看怎么样?
”林砚心里一动——开家药铺,就能帮更多流民看病了,而且自己也能有个固定的营生,
不用再担心饿肚子。他赶紧点头:“好!只是药铺的药,得比药庐还便宜些,若是流民没钱,
就算免费送药也成!我采草药不用花钱,成本低,咱们少赚点没关系,能帮到人就行。
”李老三笑着说:“小哥真是善人,就按你说的办!咱们明天就去找铺面,
尽快把药铺开起来!”没过几天,小药铺就开起来了。药铺选在善德集的中心位置,
铺面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货架上摆满了各种草药,都用纸条写着名字和功效,
一目了然。药铺的名字是林砚取的,叫“福德药铺”,
他希望这药铺能给大家带来福气和德行。铺子里的草药都是林砚上山采的,成本低,
卖得也便宜,比药庐的价格低了四成,遇到没钱的流民,林砚干脆就免费送药,
还会耐心地告诉他们怎么煎药、怎么服用。药铺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不仅流民来买药,
连善德集外的农户也专程来买药,他们说“福德药铺”的药好又便宜,
还能听到不少行善的故事。随着帮的人越来越多,林砚掌心的铜铃越来越暖,
不再是之前那种灼热的疼,而是温和的暖,像是阳光照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