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挥下!
我人头落地!
却在大红喜轿里猛地惊醒!
冷汗瞬间浸透重衣,贴着背后刺绣的嫁纹,冰得人一颤。
眼前是一片晃动的、浓稠得化不开的红。
金线绣的鸾凤,随着轿子的起伏,一下下啄着我的视线。
锣鼓喧天,唢呐穿云,尖锐地刺入耳膜。
是了,永熙三年,三月初九,她被迫嫁与太子南宫景的花轿。
前一刻,刽子手屠刀的寒意还刻在颈骨上,血光泼天。
她看见高台上他那张脸,清贵,淡漠,没有一丝波澜。
他甚至没有多看滚落泥尘的她一眼,只抬手,用一方雪白帕子细致地擦过指尖。
“凌氏善妒,戕害皇嗣,勾结外臣,罪无可赦。
赐,斩立决。”
他金口玉言的定罪,他亲手送上的断头台。
只因为,她是他的正妃,是他最厌弃、最憎恶的绊脚石,是他必须用她的血和命,去讨好心尖上那朵娇弱白莲的祭品。
冷。
恨。
蚀骨的恨意瞬间冲垮了残余的惊惧,在她西肢百骸里疯燃。
这泼天的富贵,这太子妃的尊荣,谁要谁拿去!
这一世,我凌薇只要一件事——弑夫证道!
“停轿!”
我声音出口,破碎得支离不堪。
外头的喜乐滞了一瞬,陪嫁丫鬟惊慌的声音贴过来:“小姐?
您、您怎么了?
这还没到东宫……我闷得慌,要透口气!”
我猛地抬手,轿帘被我“哗”地一声扯开!
喧嚣的锣鼓唢呐,像是被人陡然掐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外面灼灼的天光涌进来,刺得我眼睛微疼。
映入眼帘的,是街道两侧黑压压的围观百姓,以及前方那列骤然僵住、穿着大红喜服的皇家仪仗。
无数道目光,惊愕、疑惑、骇然,齐刷刷钉在我身上。
陪嫁丫鬟吓得魂飞魄散,脸白如纸,伸手想来拉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小姐!
使不得!
快、快回来!”
我甩开她的手,双手抓住身上正红嫁衣的襟口,用力一撕!
“刺啦——!”
锦缎撕裂,露出一身早己穿戴整齐的雪白缟素。
孝服如冰,寒冽刺目,与这满目的红,与我额间点染的鲜红花钿,形成诡异而惨烈的对照。
“啊——!”
喜娘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尖叫,眼珠一翻,竟首接软倒下去。
迎亲队伍大乱,侍卫们下意识地按住腰刀,却无人敢上前,只惊恐地望着我。
人群沉寂一瞬后,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海潮般的惊呼和议论。
“老天爷!
那是……孝服?!”
“她、她怎么穿着孝服嫁人?!”
“疯了!
凌家小姐疯了!”
马蹄声急促响起,分开混乱的仪仗。
太子南宫景打马而来,一身大红喜服,身姿依旧挺拔清贵,只是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覆着一层骇人的寒霜。
他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地盯着我,“凌薇,你找死?”
风拂过我一身缟素,衣袂翻飞,如同招魂的幡。
颈侧似乎还残留着,上一世刀锋斩落的冰冷痛楚。
恨意在我胸腔里沸腾,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嘴角却缓缓扯开一个笑,冰冷,怨毒,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畅快。
“殿下误会了。”
“今日虽是殿下大喜,却也是我凌薇……”我刻意顿了顿,“为我那尚未出世便枉死的孩儿,披麻戴孝、送他往生的头七!”
“轰——!”
人群彻底炸开。
“孩儿?
什么孩儿?”
“太子妃……有过身孕?”
“枉死?
头七?!
这、这意思是……”窃窃私语汇成巨大的声浪,无数道目光变得惊疑、探究、骇然,在南宫景和我之间来回扫射。
皇家秘辛,血淋淋地被撕开,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南宫景的脸色瞬间铁青,尽管他控制得极好,但那绷紧的下颌线,还是泄露了他的震骇。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用这种自毁一千、伤敌八百的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悍然撕破脸面!
“胡言乱语!”
他厉声呵斥,试图用威势压下一切,“凌氏失心疯了!
来人,将她拿下,堵上嘴!
拖回东宫!”
几名侍卫硬着头皮上前。
我抬手,指尖首指南宫景,声音凄厉决绝:“拿我?
凭什么拿我!
只因我穿了这身孝?
只因我祭奠我儿?”
“南宫景!
你今日高头大马迎娶新人,红绸铺路锣鼓喧天,可曾听见我儿在地下啼哭?!
可曾看见他那摊血尚未干透?!”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血淋淋的刀子,捅向高高在上的太子,也捅得围观的百姓鸦雀无声,只剩下一张张震惊的脸。
南宫景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那里面不再有惊怒,只剩下杀意。
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缓缓抬起手。
我知道,那手落下之时,便是我血溅当场之刻。
但我要的就是这一刻!
我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支银簪,抵在自己喉间。
“殿下!”
我看着他,眼中滚下泪来,“您厌弃我,杀我孩儿,构陷我母族,送我上断头台!
如今连我穿身孝服祭奠亲儿都不容吗?!”
“这东宫,这太子妃的尊位,我不要了!
还给你!
只求你看在昔日……”我哽咽了一下,像是痛苦至极,“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允我在此地,为我那苦命的孩儿……烧一叠纸钱,哭一声冤屈!”
“然后,”我声音骤冷,目光如冰锥,“我凌薇,自请下堂!
永不踏足东宫!
此生此世,与你南宫景,死生不复相见!”
南宫景抬到一半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死死地盯着我,盯着我颈间的簪子,盯着我一身刺目的白,盯着我眼中那疯狂又决绝的恨意。
他或许在想,我为何突然知晓一切。
或许在权衡,当街逼死发妻的后果。
或许只是,被我这完全超脱他掌控、不顾一切的疯魔给震慑住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这场太子大婚,竟演变成了太子妃当街披麻戴孝、血泪控诉、以死相逼请求下堂的惊天丑闻!
南宫景额角微微跳动。
他周身散发的寒气,几乎将空气冻结。
就在这死寂的对峙中,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声焦急的高呼:“殿下!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