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烟走出周家庄园的铁门时,晚风卷着秋雨砸在脸上,凉得像冰锥。
她身上还穿着医院那套病号服,洗得发白的棉布贴着单薄的身子,刚失去孩子的小腹隐隐作痛,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里面反复绞拧。
门口的石狮在暮色里投下巨大的阴影,嘴角的弧度狰狞得像在嘲笑。
她记得三年前嫁进来那天,周文翰就是在这里把她抱下车的,他的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皮鞋擦得锃亮,低头看她时,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那时她以为,这扇门后是一生的安稳,却没想过,走出来时会是这样一副狼狈模样。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屏幕亮起,是母亲的号码。
南宫烟深吸一口气,接起时,声音己经稳了许多:“妈。”
“烟烟,你在哪?
文翰说你……”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
南宫家最近资金链断裂,全靠周家注资吊着一口气,父母对周文翰向来是小心翼翼,此刻怕是也猜到了七八分。
“我没事,”南宫烟仰头看着铅灰色的天,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我在回家的路上,别担心。”
挂了电话,她才发现自己没带钱包,手机也快没电了。
庄园建在半山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雨又下得急,路边连辆出租车的影子都没有。
她裹紧病号服,沿着盘山公路慢慢往下走,鞋底的防滑纹早就磨平了,每一步都像踩在湿滑的冰面上。
走了约莫半小时,小腹的坠痛越来越剧烈,眼前阵阵发黑。
她扶着路边的梧桐树干,弯腰大口喘气,树皮上的青苔沾了满手,湿冷黏腻。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周文翰的车从山上开下来,黑色的宾利慕尚,车牌号是她生日的数字,以前他总开着这辆车来接她。
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想叫住他,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辆车呼啸而过,溅起的泥水劈头盖脸打在她身上,病号服瞬间湿了大半,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过分消瘦的轮廓。
车窗是深色的,她看不清里面的人,却能想象出周文翰此刻的神情——大概是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绝望像潮水般涌上来,南宫烟蹲在路边,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里,又苦又涩。
她想起那个没来得及出世的孩子,想起他在她肚子里轻轻踢动的感觉,想起周文翰曾把耳朵贴在她小腹上,听着那微弱的心跳,笑得像个孩子。
“宝宝,对不起……”她哽咽着,手指轻轻按在小腹上,那里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空洞,“是妈妈没保护好你。”
不知哭了多久,雨势渐小,远处传来汽车的鸣笛声。
南宫烟抬起头,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面前,车窗降下,露出沈泽宇担忧的脸。
“烟烟?
你怎么在这里?”
沈泽宇的声音里满是震惊,他推开车门跑过来,看到她浑身湿透、脸色惨白的样子,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快上车!”
南宫烟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
她现在这个样子,被沈泽宇看到,若是传到周文翰耳朵里,又不知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我没事,泽宇,你走吧。”
她的声音还有些发颤。
沈泽宇却不由分说地把她拉进车里,暖气扑面而来,让她冻得僵硬的身体渐渐有了知觉。
他从后座拿过一条毛毯,裹在她身上,又递来一杯热咖啡:“先暖暖身子。
你是不是跟周文翰吵架了?
他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在雨里……”提到周文翰,南宫烟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她摇摇头,没说话,只是捧着咖啡杯,感受着那点微弱的暖意。
咖啡是她喜欢的拿铁,加了两勺糖,沈泽宇记得她所有的习惯,就像小时候,他总能从口袋里摸出她爱吃的草莓糖。
车开到南宫家老宅门口时,天己经完全黑了。
沈泽宇想送她进去,被她拒绝了:“谢谢你,泽宇,别让我爸妈看到你,他们会担心的。”
沈泽宇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发动了汽车。
他不知道,自己离开后,南宫烟并没有立刻进屋,而是在门廊下站了很久。
老宅的木门是暗红色的,上面刻着缠枝莲的花纹,是外公亲手雕的。
她小时候总爱在门后藏猫猫,母亲喊吃饭时,她就屏住呼吸,听着脚步声从门口经过。
推开门,客厅里一片死寂。
父亲坐在太师椅上,指间的烟燃到了尽头,烫了手指也没察觉。
母亲红着眼圈,看到她进来,立刻迎上来,手在她身上摸了又摸:“烟烟,你瘦了这么多……周文翰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南宫烟摇摇头,强扯出一个笑:“妈,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没事?”
父亲猛地站起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周文翰刚才打电话来,说你们离婚了!
还说……还说你怀的不是他的孩子!
烟烟,你告诉爸,这是不是真的?”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南宫烟心上。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玄关的柜子上,上面摆着的青瓷花瓶掉下来,“啪”地摔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
“爸,不是的!”
她急得眼泪首流,“那是我们的孩子!
是周文翰误会了,我跟泽宇真的没什么……误会?”
父亲的声音更高了,“周家己经撤回了所有注资,公司明天就要破产了!
南宫烟,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为了那个男人,你连家都不要了吗?”
母亲在一旁哭着劝:“老南,你少说两句,烟烟刚从医院出来……医院?
她去医院干什么?”
父亲显然不知道她流产的事,此刻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我看她就是活该!”
“我流产了。”
南宫烟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让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她看着父母震惊的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三天前,孩子没了。
周文翰说,那不是他的孩子,所以……他让我签了离婚协议。”
母亲“啊”了一声,捂着嘴哭倒在沙发上。
父亲愣住了,眼里的怒火慢慢褪去,只剩下难以置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南宫烟没再说话,转身往楼上走。
楼梯的木板发出“吱呀”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的房间还保持着出嫁前的样子,粉色的墙纸,白色的蕾丝窗帘,书桌上摆着她和周文翰大学时的合影——那时他穿着白衬衫,她扎着马尾,两人笑得一脸灿烂。
她走到衣柜前,打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
那是她十八岁生日时,周文翰送给她的,真丝的面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珍珠,像星星落在上面。
她记得那天他把裙子递给她,说“烟烟,你穿白色最好看”。
她把裙子拿出来,指尖抚过那些珍珠,忽然发现裙摆内侧有块深色的印记,像干涸的血迹。
她猛地想起,那天她穿着这条裙子,在学校的林荫道上被几个小混混拦住,是周文翰救了她,他替她挡了一棍,手臂上的血滴在裙子上,晕开了这么一小块。
那时他还不是后来那个冷漠的周总,只是个会为她打架、会脸红的少年。
南宫烟抱着裙子,坐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敲打着玻璃,发出“噼啪”的声响,像在为那些逝去的时光,奏响一曲哀歌。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周家庄园的书房里,周文翰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捏着一份文件,上面是私家侦探关于南宫烟瑞士之行的调查报告——白纸黑字写着,她三天都待在医院,寸步未离。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
他的手指死死攥着那份报告,指节泛白,纸张被捏得变了形。
桌角的手机屏幕亮着,是助理发来的信息:“周总,南宫集团资金链彻底断裂,预计明早申请破产。”
周文翰闭上眼,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疼。
他想起南宫烟签离婚协议时,那双通红的眼睛,想起她转身离开时,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南宫集团那边,按原计划进行。
另外,把南宫烟在周家的所有东西,都烧了。”
挂了电话,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杯烈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烧不掉心底那点莫名的恐慌。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