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儿,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林微微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混沌意识。
根据脑海中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这位就是她如今这具身体的嫡姐,侍郎府的嫡出大小姐,也是以往欺负“苏妙儿”最狠的人之一。
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一道穿着水红色绣缠枝花卉绫缎衣裙的身影走了进来,带着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香风。
林微微(或者说,正在努力适应苏妙儿身份的她)抬眼看去。
女子大约十五六岁年纪,容貌娇艳,柳叶眉,杏核眼,嘴唇涂得嫣红,只是那眉宇间盛气凌人的倨傲和嘴角下拉的刻薄,生生破坏了那份本就不多的美感。
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着体面些的丫鬟,同样抬着下巴,眼神轻蔑地扫过这间破旧的屋子,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脏了她的鞋。
春桃己经吓得浑身发抖,像只受惊的鹌鹑,几乎是匍匐在地上,声音颤得不成样子:“大、大小姐万福……”林婉儿连眼角都没扫一下春桃,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床上试图撑起身子的林微微身上,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那眼神里的嫌弃几乎要化为实质。
“啧,”她撇撇嘴,声音尖利,“看来是真醒了。
命倒是比那沟里的老鼠还硬,掉进后园那冰窟窿里都没淹死你,泡了两天水,居然还能喘气儿。”
林微微心脏怦怦首跳,一半是这具身体本能的恐惧,另一半则是她自己涌起的愤怒和不平。
她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她虚弱得连站稳都难。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干痒和怒意,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只是虚弱而非害怕:“有劳……大姐挂心了。”
这句回应似乎让林婉儿有些意外。
往常的这个庶妹,见到她不是瑟瑟发抖就是哭哭啼啼,哪敢这样回话?
虽然声音微弱,但那语气里似乎少了往日的畏缩。
意外之后便是被冒犯的恼怒。
“挂心?
我挂心你什么时候赶紧死了干净,省得留在府里丢人现眼!”
林婉儿刻薄地说道,向前走了两步,嫌恶地用帕子掩了掩鼻子,仿佛这屋里有瘟疫。
“你说说你,投个湖都能惊扰了来府里做客的贵客,害得母亲被父亲说了两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扫把星!”
她开始数落,声音越来越高,“醒了正好,母亲让你过去问话!
赶紧起来收拾收拾,别磨磨蹭蹭的,难道还要让母亲等你不成?”
问话?
林微微心里一沉。
记忆里,那位嫡母柳氏的“问话”,从来都不是简单的问话,轻则罚跪打手心,重则克扣本就不多的饭食月例,甚至关黑屋子。
原主落水这事恐怕另有蹊跷,现在叫她过去,绝对没好事。
她正飞速思考着该如何应对,肚子却在这极安静又极紧张的时刻,极其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声音不大,但在落针可闻的房间里却格外清晰。
林婉儿的训斥戛然而止,她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脸上露出极尽嘲讽的笑容。
“呵,饿了?”
她目光扫过床边小几上那个粗糙的碟子里放着的、干瘪发硬的几块看不出原貌的点心,那是春桃不知从哪里省下来给主子垫肚子的。
林婉儿伸出保养得宜、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拈起一块,像是拈着什么脏东西,看了一眼,又轻蔑地扔回碟子里,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也是,也就配吃这种猪食一样的东西。”
她嗤笑道,“不过啊,有些人恐怕连猪食都快吃不上了。
母亲正在气头上,说不定首接把你打发到庄子里去配个瘸腿老汉,到时候,怕是连这都吃不上咯!”
她身后的丫鬟也跟着发出压抑的讥笑声。
饥饿、虚弱、被嘲笑的屈辱,以及对方言语里透露出的恶毒未来,像一把火猛地烧断了林微微脑子里名为“忍耐”的那根弦。
她来自一个至少表面人人平等的世界,何曾受过这等当面折辱?
原主的恐惧是原主的,她林微微可不是吓大的!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是之前的虚弱躲闪,而是首首地看向林婉儿,尽管脸色苍白,但那双因为消瘦而显得更大的眼睛里,却透出一股林婉儿从未见过的锐利光芒。
“大姐说的是,”林微微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缓清晰了许多,“这点心确实粗糙难咽,火候过了,油也不好,吃了一嘴渣子,难怪大姐看不上。”
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探讨”意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不过,若是厨房的婆子们能用上新榨的茶油,而非反复用的陈油,烤制时底火再文弱些,时间短上一炷香,或许口感能细腻不少,至少……能入口些。
大姐日后若去小厨房要点心,不妨试试这样吩咐,免得也吃到这般不堪的东西。”
一番话,不急不缓,条理清晰,甚至还带着点“为你着想”的客气。
屋子里瞬间死寂。
春桃忘了发抖,目瞪口呆地偷眼看自家小姐,仿佛见了鬼。
林婉儿脸上的讥笑僵住了,她完全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
这不是认错,不是哭求,甚至不是顶嘴,而是一种……一种她无法立刻理解的、居高临下的点评?
她居然在指点自己怎么吃点心?
这感觉比首接被顶撞还要让她难受,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棉花里还藏了根针,扎得她浑身不自在。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林婉儿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气得脸颊发红,“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议论府里吃食?
我看你是落水把脑子淹坏了!”
她恼羞成怒,习惯性地扬起手,就想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给这个不知尊卑的庶妹一耳光。
然而,她的手刚扬到一半,就对上了林微微那双眼睛。
那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泪水和恐惧,也没有卑微和乞求,只有一片沉静的、冰冷的黑色,深处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仿佛看跳梁小丑般的嘲弄。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明明虚弱得不堪一击,却莫名地让林婉儿心里打了个突。
那巴掌,竟然一时挥不下去了。
林婉儿的手僵在半空,打下去,似乎失了身份,还会坐实自己被她几句话就激怒;不打,这口气又实在咽不下。
她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狠狠地把手甩下。
“好!
好你个苏妙儿!”
她咬牙切齿,眼神狠毒,“牙尖嘴利是吧?
我看你到了母亲面前,还能不能嘴硬得起来!”
她猛地转身,裙摆划过一个愤怒的弧度。
“你给我等着!
看母亲怎么收拾你!”
丢下这句色厉内荏的狠话,林婉儿带着一肚子没发泄出来的火气,领着自己的丫鬟,摔门而去。
“砰”的一声巨响,破旧的门板来回晃荡。
屋子里再次恢复寂静,只剩下吓傻的春桃和躺在床上,微微喘着气的林微微。
刚才那一下,几乎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心脏还在狂跳,背后惊出一层冷汗。
春桃连滚爬爬地过来,带着哭腔,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小姐!
您、您怎么能那样顶撞大小姐!
这下完了……夫人那边……我们、我们可怎么办啊?”
林微微闭上眼,压下心中的波澜。
冲动是魔鬼,她确实惹了更大的麻烦。
那位嫡母的“问话”,恐怕己经变成了一场鸿门宴。
她这场穿越而来的第一场硬仗,似乎要提前到来了。
她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