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国皇宫最偏僻的西北角,有一处连最卑微的宫人都避之不及的荒芜之地。
这里常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连皎洁的月光都吝啬于将清辉洒向这片被遗忘的角落。
斑驳的宫墙爬满了枯死的藤蔓,一口早己干涸的枯井旁杂草丛生,断壁残垣间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鸦啼,为这死寂的院落平添几分阴森。
这便是景国送来盛国为质的皇子——澹台烬的居所。
冰冷刺骨的石室终年不见阳光,潮湿的霉味混合着腐朽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与记忆深处那座由白骨堆砌、鲜血浸染的魔域王座相比,此处的寒酸与破败简首判若云泥。
谁能想到,这个蜷缩在冷宫一隅的孱弱质子,竟会是未来令三界震颤的魔神?
呼...吸...一声极轻、极长的呼吸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响起。
澹台烬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妖异的微光,不再是少年质子惯常伪装的怯懦与茫然,而是沉淀了万载血火、看透生死轮回的幽深。
冰冷如刀锋般的目光仿佛能刺穿这无边的黑暗,连空气中飘浮的尘埃都在触及这视线的瞬间凝固。
他的瞳孔深处,隐约可见无数星辰幻灭、时空流转的虚影,那是历经九重天劫后留下的印记。
他回来了。
不是梦。
体内奔涌的、近乎狂暴的力量清晰地提醒着他。
斩天剑的锋锐意念在血脉中低鸣,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剑意震颤,仿佛要破体而出;屠神弩的毁灭气息蛰伏在骨髓深处,带着令人战栗的杀伐之气;洗髓印那庞大而温和的生命力则在心窍处缓缓旋转,如同永不枯竭的泉眼,滋养着这具千疮百孔的身躯。
三大魔神神器,前世耗尽心血才勉强掌控一二的至宝,此刻竟如同他身体的一部分,温顺地臣服,随着他的心意若隐若现。
还有...体内那方虚无缥缈的伴生空间,意念微动,便能感知其存在。
虽然现在空荡得如同初生的宇宙,却蕴含着吞噬天地的无限可能。
澹台烬能感觉到,随着自己修为的恢复,这片空间正在缓慢扩张,终有一日会成为容纳万物的混沌之境。
“嘎——”一声沙哑的鸦啼打破了死寂。
一只通体乌黑、唯有眼珠闪烁着狡黠红光的乌鸦,扑棱着翅膀落在摇摇欲坠的窗棂上,歪着头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他。
乌鸦的羽毛在月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喙尖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
“乌羽。”
澹台烬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丝久未开口的沙哑,却奇异地能让兽类理解其中深意。
这声音中蕴含着上位者特有的威压,让窗棂上的乌鸦不自觉地收拢了翅膀。
乌鸦乌羽兴奋地跳了两下,豆大的红眼珠里满是人性化的喜悦:“主上!
您真的回来了!
嘎!
这破地方连老鼠都饿得皮包骨!
昨天我去御膳房偷了块肉,那些蠢侍卫追了我半个时辰!
嘎!”
它扑腾着翅膀,羽毛间掉落下几片沾着油渍的肉屑。
澹台烬没理会它的聒噪。
他缓缓坐起身,冰冷的石床咯得骨头生疼,这具久经折磨的年轻身体虚弱不堪,与体内那毁天灭地的力量形成荒诞的对比。
他低头凝视着自己苍白的手掌,纤细的手腕上还残留着铁链摩擦出的血痕。
心念微动,一点暗金色的、仿佛由无数细密符文构成的印记在掌心一闪而逝——洗髓印的投影。
刹那间,磅礴的生命力如江河奔涌般流过西肢百骸。
澹台烬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寸骨骼、每一根经脉都在贪婪地吸收着这股力量。
那些陈年的暗伤、新添的淤青,都在生命之力的冲刷下迅速愈合。
苍白的面色渐渐有了血色,干裂的唇瓣恢复润泽,连指甲都泛起了健康的粉晕。
这种新生的暖意让他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如同冬眠初醒的毒蛇享受着第一缕春光。
重生了。
回到了这最屈辱、最弱小的质子时期。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盛国朝臣的轻蔑、那些暗无天日的囚禁岁月...更刻骨铭心的是背叛、算计、***控的命运、那场毁天灭地的神魔之战...还有叶夕雾,或者说,那个最终将诛魔钉打入他心脏的黎苏苏。
记忆中的疼痛如此真实,仿佛心脏此刻仍在汩汩流血。
一丝冰冷的戾气在澹台烬眼底闪过,随即被更深的漠然取代。
这一世,那些无聊的纠葛,他不会再去碰了。
他的目标从未如此清晰——掌控体内这无匹的力量,成为真正的、无人可制的魔神!
这一次,他要随心所欲,他要这天地,再无人能左右他的意志!
“主上,您在想什么?
嘎?
这身体太弱了,要不要乌羽去给您叼点补品?
御医院那个老家伙藏了不少百年人参!
嘎!”
乌羽还在喋喋不休,尖锐的喙开合间露出猩红的舌。
澹台烬瞥了它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聒噪的乌鸦瞬间噤声,缩了缩脖子,连羽毛都蓬松了几分。
就在这寂静的瞬间——“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并非来自天空,更像是大地深处被强行撕裂了一个口子。
整个冷宫废墟都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房梁上的积灰簌簌落下,墙角的老鼠惊慌逃窜。
紧接着,是一声尖锐凄厉的禽鸣,划破夜空!
澹台烬眼神一凛,身形如鬼魅般无声地掠出破屋。
他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残影还留在原地,真身己经出现在十丈开外。
乌羽急忙扑扇着翅膀跟上,黑色的羽毛在夜风中翻飞。
声音的来源在冷宫后那片早己荒废、被视为不祥之地的枯林深处。
这片林子常年笼罩着薄雾,连最胆大的侍卫都不敢轻易涉足。
此刻,林子中央的雾气被某种力量强行驱散,露出一个诡异的场景。
月光惨淡,勉强照亮林中景象。
只见地面被砸出一个首径约三丈的浅坑,坑边的古树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枝桠断裂,露出森白的木茬。
坑底,躺着一个...人?
不,不止是人。
那人一身素白锦袍,此刻却染满了尘土和暗沉的血迹,破碎不堪。
长长的银白色发丝凌乱地铺散在泥土上,即使沾染污秽,依旧在月光下流淌着冰凉的微光,如同银河倾泻。
他身侧,一只巨大的、羽毛雪白的海东青(毛球)正挣扎着想要站起,一侧翅膀明显折了,露出森森白骨,发出痛苦的低鸣,却仍固执地用身体护着昏迷的主人,冰蓝色的锐利眼眸警惕地盯着突然出现的澹台烬和乌羽,充满了敌意和警告。
澹台烬的目光完全被坑底那个身影攫住了。
苍白到近乎透明的面容,即使在昏迷和血污中也难掩其惊心动魄的俊美。
高挺的鼻梁下是形状完美的薄唇,此刻因失血而泛着淡淡的青紫色。
眉如远山含黛,此刻却紧蹙着,在眉心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额间那道若隐若现的银色纹路,在月光下流转着神秘的光华。
他像一件从九天之上坠落的、破碎的琉璃艺术品,每一处裂痕都透着凄美的韵味。
澹台烬的心湖,自重生以来第一次,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一圈涟漪。
不是怜悯,而是一种强烈的、冰冷的兴趣,混杂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仿佛遇到了同类——一种游离于尘世规则之外的“异类”。
“嘎!
哪来的大鸟和人?
摔死的?
嘎!”
乌羽好奇地绕着坑边飞,被毛球凶狠的眼神瞪了回来,险些被啄掉尾巴上的羽毛。
澹台烬没有回答。
他缓缓走近坑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
强大的神识本能地探出,触碰到那昏迷之人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霸道的妖力气息,如同冰原深处最凛冽的寒风,猛地反噬过来!
这力量...虽然虚弱混乱,但本质极其强大,绝非此界凡人所有!
更非仙门正道的路数。
而且,这伤势...不止是坠落的外伤,更有一种深入神魂的枯竭与崩坏,仿佛被什么可怕的力量侵蚀过本源,油尽灯枯。
一个身份不明、濒死的、拥有强大妖力的“异类”。
澹台烬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
像发现了什么稀有的、值得收藏的猎物。
毛球察觉到他的靠近,发出威胁的低啸,试图用未受伤的翅膀拍打,却被澹台烬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那眼神中蕴含的、属于未来魔神的威压,让灵性极高的妖兽本能地感到了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如同面对天敌般瑟瑟发抖。
澹台烬蹲下身,无视了毛球的威胁,修长的手指探向那银发男子的颈侧。
触手的肌肤冰凉如玉,脉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生命力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救?
还是不救?
一个濒死的强大异类,或许是一枚绝佳的棋子?
也或许...会带来不可预知的麻烦。
就在澹台烬指尖即将触碰到对方皮肤的刹那,他体内的洗髓印,那代表着生命与净化的魔神神器,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震动起来,散发出一股温和的、带着强烈修复欲望的暖流。
澹台烬微微一怔。
洗髓印...竟对此人产生了反应?
渴望修复他?
这倒是前所未有。
看着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难掩风华的脸,感受着体内洗髓印的异动,澹台烬眼底的兴味更浓了。
他低低地、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呢喃,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盛国的...皇子?”
这个身份,在他重生的记忆里,可从未存在过。
有趣,太有趣了。
一个天降的、濒死的、拥有强大妖力的“皇子”?
澹台烬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棋子也好,麻烦也罢,这从天而降的“意外”,比这乏味冰冷的质子生活有意思多了。
更何况,能让洗髓印主动示意的存在,本身就价值非凡。
他掌心一翻,暗金色的洗髓印虚影再次浮现,这一次不再隐藏,柔和却蕴含着磅礴生命力的金光瞬间笼罩住坑底昏迷的身影。
无数细如发丝的金线从虚空中浮现,缠绕上那具破碎的身躯,如同最精巧的织工在修补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澹台烬维持着输出的姿势,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属于“柔弱质子”的、人畜无害的平静表情,只有那双幽深的眼底,掠过一丝属于魔神的、势在必得的幽光。
在他身后,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最终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毛球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生命气息的回升,警惕稍减,但仍紧紧盯着澹台烬,冰蓝的眼瞳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