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晃得厉害。
脸埋在云绵嫁衣里,布料蹭着发烫的额头,混着冷汗黏在皮肤上,像层湿冷的蛛网。
肚子里早翻成了汤锅,咕噜噜的声响被外面的鼓乐盖着,却震得我耳膜发疼——出发前那碗粥,果然又被人动了手脚。
是哪个妹妹的手笔?
二妹总爱装无辜,三妹眼神里藏着刀……我闭着眼数,胃里又是一阵抽搐。
轿帘被风掀起一角,东绵的宫墙在远处缩成一条灰线。
“吱呀”一声,轿子猛地顿住。
外面的骂声钻进来:“又要停?
这东绵公主是茅厕里生的不成?”
“谁让她是个没人要的,殿下们都嫌晦气……”……蹲在半人高的草里,风卷着土沫子往嘴里灌。
不远处的树下,两个大诚侍卫正压低了声说笑,声音像蚊子似的嗡嗡过来。
“听说了吗?
这公主在京里成了烫手山芋,皇子们谁都不肯接。”
“可不是!
大皇子推二皇子,二皇子装病,三皇子赵珩更绝,说东绵的云绵都被他抢光了,娶个穷光蛋回来当摆设?”
扒着草叶的手猛地收紧,草汁溅在虎口上,又凉又腥。
“最后塞给五皇子赵煜竹了!”
另一个侍卫笑出声,“就那个天天喝得烂醉、连陛下的召见都敢称病的主儿!
听说他见了女人就烦,府里连只母狗都没有,这公主嫁过去,怕是比在东绵还惨!”
肚子又疼起来。
赵煜竹?
也好。
我本来就是颗被丢弃的棋子,烂在一起,倒也算……坟当户对。
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裙摆,凉丝丝的。
我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忽然觉得没那么疼了。
反正都是死路,被哪个皇子嫌弃,又有什么区别?
爬回轿子时,我的腿像灌了铅。
刚靠在轿壁上喘口气,外面忽然静了。
我屏住气,悄悄掀起轿帘一角。
树底下站着个男人。
他背对着我,身形挺得笔首,却懒洋洋地倚着树干,手里转着个东西,阳光照在上面,闪着青幽幽的光。
周围的侍卫都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脸上扣着个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像只蹲在暗处的小狗,眯着眼看猎物,看似漫不经心,爪牙却藏在袖子里。
轿子重新动起来。
东绵的人都活得像上了弦的箭。
父王为了抢地盘,能和叔伯们斗得头破血流;母亲为了让萧澈坐稳继承人的位置,看我的眼神比毒药还冷;连我那“好弟弟”萧澈,都学会了在父王面前装乖巧,转头就往我汤里撒沙子。
我也一样,像只上了发条的兔子,白天竖着耳朵听谁在背后嚼舌根,夜里抱着银勺试遍每一口吃食,连做梦都在算谁会害我。
可现在,发条像是断了。
拉肚子拉得我手脚发软,高烧烧得眼前发黑,连恨都觉得累。
赵煜竹是狐狸又怎样?
赵恒是豺狼又怎样?
我这条命早就被磋磨得只剩层皮,死在半路上,或是死在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手里,又有什么分别?
迷迷糊糊间,轿门被轻轻敲了敲。
“公主,五殿下让人送药来了。”
是个怯生生的女声。
我睁开眼,看见轿门缝里塞进来个白瓷瓶。
有毒吗?
大概率是有的。
或许是赵煜竹嫌我麻烦,想早点送我上路;或许是哪个皇子想借他的手除掉我……我捏着药瓶,忽然觉得好笑。
以前,我会掏出银勺刮一点尝尝,会让送东西的侍女先喝,会盯着药汁看半个时辰。
可现在,我连拧开瓶塞的力气都快没了。
拔开塞子,一股清苦的药味飘出来,像极了奶娘以前在小厨房里给我熬的退烧汤。
我仰头喝了一大口,苦得舌尖发麻,眼眶却有点热。
赵煜竹啊赵煜竹,你若真想毒死我,倒也省了我许多麻烦。
药劲儿上来得快,头晕渐渐轻了,肚子也不那么闹腾了。
靠在轿壁上,听着外面的声音变了。
鼓乐声淡了,换成了车马的轱辘声、小贩的吆喝声,还有隐约的钟鸣——大诚的都城,近了。
那个赵煜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真的醉鬼,还是装的?
是天生的废物,还是藏着别的东西?
他给的药,为什么偏偏像奶娘熬的那碗?
我摸了摸袖中的绣针,针尖依旧锋利。
掌心的伤口结了层薄痂,摸上去有点硬。
管他是什么人。
我萧灵纯从出生起,就没走过什么好路。
泥坑也好,陷阱也罢,反正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掀帘看了眼外面,夕阳把城墙染成了金红色。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都是陌生的味道。
走进去看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