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教学楼里,我被按在墙角里暴打。他们说,聋哑人的女儿,活该被欺负。他们说,
哑巴的女儿就应该趴在地上学狗叫。我倒在地上,血模糊了眼睛。最后,我看见了“黑”。
1.废弃教学楼的三楼走廊弥漫着霉味。我缩在墙角,后背抵着掉灰的墙壁,
砖块的棱角硌得生疼。张狂的运动鞋尖顶在我下巴上,力道不轻。我被迫仰起头,
看见他嘴角叼着的烟卷明灭。“小哑巴,说话。”他吐了个烟圈,烟雾呛得我咳嗽。
李娜举着手机站在旁边,镜头怼得很近,屏幕反光映出我肿起来的左脸。“说话啊!
”她声音尖细,“狂哥让你说话,没听见?!”我攥紧书包带,指节发白。
书包里有我给妈妈画的生日卡片,画着我打手语说爱你的样子。上周是她生日,
我没敢画,怕被他们抢去撕掉。没想到这周又被他们堵住了。王鹏躲在楼梯口,
校服拉链拉到顶,只露出一双发抖的眼睛。他举着手机,镜头对准我,手指在屏幕上滑动,
大概在调角度。上次他拍的视频,被发到班级群里,配文是聋哑人的女儿,活该被欺负
这条视频让我在班上的处境更不好了。“不说话是吧?”张狂踩住我的书包,用力碾压。
画纸的碎裂声从底下传来,像骨头断了的声音。我扑过去想抢,被他一脚踹在胸口,
疼得蜷缩起来。“你妈那个聋子,跟人说话还啊、啊的跟狗一样,搞笑的要死。
”李娜蹲下来,手机怼到我眼前。“来,对着镜头,给我们学一个,让大家看看,
哑巴的女儿是怎么狗叫的。”我咬着牙没说话。结果下巴又被张狂捏住,他强迫我抬头,
打火机的火苗在我眼前晃。“你好像很喜欢画画啊?”他笑起来,牙上沾着烟渍。
“今天就画个你妈跪在地上狗叫的样子,不然我就烧了你这破书包。”话音未落,
我后脑勺突然被一顿猛击,天旋地转间,撞在墙上。血从额角流下来,糊住了眼睛。模糊中,
我看见走廊尽头的阴影里似乎有东西蠕动了一下,像团不成形的浓墨,又隐约像个人影。
“警察来了!”王鹏突然尖叫。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张狂骂了句脏话,
踹了我最后一脚。李娜慌忙收起手机,三人往楼梯口跑。经过阴影时,
张狂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摔在地上,骂骂咧咧地爬起来跑了。我趴在地上,
一张画纸飘到眼前。是我画的黑色人影,它站在废墟里,眼睛是两个空洞,却仿佛有神一样,
只怔怔盯着我。一时间,我有些恍惚,觉得它活过来了。这时,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起来。我拿出手机,班级群里的消息疯狂刷屏。
有人上传了刚才视频的片段,配文是:默姐又开演了,这次演技炸裂。
下面跟着一串嬉笑的表情包。2.我是陈芳,晓默的妈妈。我推开晓默的房门时,
她正背对着我坐在地上。校服上全是脏脏的脚印,额角贴着纱布,渗出血迹。
我身体里的血液一下子冻住了,我冲过去想碰她,她却一下子躲开。“晓默,是谁打的?
”我疯狂打着手语,指尖抖得不成样子。她低着头,不说话。她的书包扔在一边,
拉链被扯断,画纸散了一地。我颤抖着捡起其中一张,上面画着一个女孩被踩在脚下,
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聋子的女儿”。我的头“嗡”的一声炸开。我最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上个月家长会,我去学校问老师,晓默是不是在学校受欺负了。周老师当时笑容温和,
还通过懂手语的小王跟我转达:小孩子打闹,陈女士别多想。
那时候校长还坐在旁边喝茶,连眼皮都没抬。现在看来,他们都是骗子!满嘴都是谎言!
这都打成这样了,还跟我说是打闹?!我气疯了。就算我是聋哑人,
我也要为我的女儿讨回公道!我拽着晓默的手往学校跑。她的手腕很细,骨头硌得我手,
让我的心一阵一阵的发疼。校门口的保安拦我,我一把推开他往里冲,
走廊里的学生都停下来看着我们,指指点点。教务处的门没关。周老师坐在办公桌前改作业,
校长在喝茶。我把晓默推到他们面前,指着她的伤,手语打得又快又急:你们看看这个啊,
这就是你们说的打闹?!周老师站起来,脸上堆着笑:“陈女士您别激动,
我已经批评过张狂他们了。”批评?我女儿受欺负了!这是一句简单的批评就可以揭过的吗?
!我抓起桌上的玻璃杯,狠狠砸在地上。玻璃碎片溅起来,校长吓得往后躲。
一旁的手语翻译小王老师拉住我:“陈姐,有话好好说,别冲动。”“好好说?
”我发出嘶哑的“啊…啊…”声。巨大的愤怒和无力感让我浑身颤抖,想到女儿的遭遇,
我眼泪都出来了。“我女儿在学校被人打,被人骂聋子,你们看见了吗?”校长放下茶杯,
脸色沉下来:“陈女士,张狂他们才十五岁,还是未成年人。”“按规定,
最多送去专门学校矫治。您这样闹,影响学校正常秩序,对您……对您女儿也影响不好。
”未成年人怎么了!未成年人就可以肆意妄为嘛?!“影响不好?
”我抓起晓默那个被踩烂的书包,一把掼向校长。书包砸在他脚边,
里面的书本画纸散落一地。我一眼看到那张画着“爱你妈妈”的画,心如刀割。
如果我不是聋子就好了。这样女儿就不会受欺负了。晓默突然哭出声,
这是她被欺负后第一次哭。我抱住她,她小小的身躯很抖,抖到我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周老师在一旁搓着手,语气为难:“陈女士,您的心情我理解,
但学校也要考虑整体声誉和影响……”都到这种情况了!还要推卸责任!
我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我再次抓起桌上的装饰花瓶,朝着周老师的方向用力掷去。
花瓶擦着周老师的肩膀砸在墙上,砰然碎裂,水和花枝溅了一地。怒到极致,我眼前一黑,
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意识模糊中,我听见晓默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混乱的人声。再次醒来时,
我出现在医务室里,小王老师给我看了一段发布在平台上的视频。视频里,
我倒在教务处的地上,晓默抱着我痛哭。配文是:聋哑母亲讨公道遭校方冷待晕厥
评论区密密麻麻的都是字。这妈妈太可怜了严惩霸凌者我留句号在这里代表没完!
走廊里传来喧哗声。我挣扎着走到窗边,看见校门口围了十几个人,
都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妈妈,举着横幅:她无声,我们来呐喊!严惩校园恶霸
恶魔不算未成年人!周老师脸色惨白地站在人群外围。我看着妈妈们的举动,
心里特别感动。我隔着窗户,对着那群妈妈的方向,缓慢而用力地打出手语:“谢谢。
”风在这时微微吹动着横幅,上面的字迹在阳光下异常清晰。3.我叫周正,是一名老师。
我站在校长的办公桌面前,虽然这里的冷气很足,但是我的后背依旧在不停地冒汗。
校长用手指敲着桌面,保温杯放在手边,水汽氤氲了他的眼镜。他没抬头,
只是翻着桌上的文件。但就是这简单的动作,却让我压力山大。“周老师,
你教了多少年书了?”我攥紧手里的教案,回答着,“八年。”“八年了,你还不懂规矩吗?
”校长终于抬眼,镜片后的眼睛很冷。“学校要的是稳定,不是真相!
”“你把事情搞这么大,火烧到学校头上,对谁有好处?对你?对那孩子?还是对我?
”连番的质问让我额头的冷汗直流。我很想反驳他,但是我不能。
我想起昨天陈芳晕倒的样子,她倒下去时,晓默的哭声像针一样扎耳朵。
上周我批改晓默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妈妈》,她写:妈妈的手很暖,她打手语的时候,
像蝴蝶在飞,但同学们总喜欢说她是聋子,是哑巴。我不喜欢他们这样说我妈妈,
可每次我不许他们说,同学们却偏要说,还总是笑我。我当时在下面批了情感真挚,
结构完整,继续努力我忽视她被欺负的事实,一如往常。现在想来,
每一个字都像在嘲笑我的麻木。“张狂的母亲昨天给我打电话了。”校长呷了口茶。
“说她儿子只是和同学闹着玩,晓默小题大做,还说……如果学校处理不好,
她就去教育局告我们歧视。”“你知道她家那个情况,难缠得很。
”“我告诉你她原话是怎么说的:我儿子进去过,怕啥?大不了再进去一次,
出来照样弄那小哑巴。’”校长的话让我想起张狂厚厚的档案。
初一时因为持械斗殴被记大过。初二辍学混社会,
后来是家里托了好几层关系才勉强塞回学校。他母亲上次来学校,
手腕上粗大的金镯子晃得人眼晕,像是从乡下来的癫婆,说话难听得很。想到这,
我太阳穴就突突的疼,但校长的话并未停止。“还有李娜妈妈,教育局档案室的李干事。
”“李干事的意思,是希望我们能妥善处理这件事,把影响降到最低,毕竟‘孩子还小,
前途重要’。”孩子还小这四个字,校长咬得格外清晰。我知道,这是校长对我的警告,
警告我不要在这件事上节外生枝。我握紧手上的钢笔,又想起一件事。上周三,
我在走廊撞见李娜抢晓默的画。我走过去,李娜立马笑着说:“周老师,
我们在看晓默画的画呢。”晓默低着头,没说话,只是死死护着手中的画。
我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但我当时选择了最省力的方式,只是摆了摆手:“别耽误上课。
”就直接离开了。我什么也没做。我还在回忆的时候,校长动了,
他把手上的文件推到我的面前。“这是警方的正式鉴定结果。”“轻微伤,白纸黑字,
你就按照规定,把张狂和李娜送专门学校矫治教育,王鹏批评教育。”“这样做,
程序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我看着轻微伤这三个字,想起晓默额角的伤口,
想起她作文里写的晚上总做噩梦。心头竟涌出一丝勇气。“校长,这样对晓默不公平。
”“公平?”校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一声。“周老师,你太天真了,
现在不是讲公平的时候,是灭火的时候。”“你要是还想在这张椅子上坐下去,
还想年底评职称,就按我说的去做。”“明天,让陈芳来签调解协议,这事,到此为止!
”他的手指重重敲在调解协议几个字上。我走出办公室,走廊墙壁上,
“争创文明校园”的鲜红标语刺得我眼睛发疼。我走到自己班级的窗边,
晓默的座位就在那里。她总喜欢望着窗外那棵半边枯死的香樟树发呆。
校工说那树是被虫蛀空了,一直说砍,一直没砍。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班级群的消息提示。
有人发了晓默被堵在厕所的视频,李娜正往她头上浇水。视频里能看见厕所门,
离我的办公室不到十米。视频录制时间是上周二下午三点,我当时就在办公室批改作业。
4.事情发酵的第三天,网络上彻底炸开了锅。有人把晓默被霸凌的视频剪辑到一起,
配上相应的bgm。标题触目惊心:《花季少女校园受虐实录,校方冷漠包庇何时休?
》评论区成了人们宣泄社会不公的海洋。有人言之凿凿地开始爆料
:张狂的父亲是某地产公司老总,李娜的母亲是教育局实权领导。
我看着这些离谱的谣言,胃里一阵翻搅。我比谁都清楚,张狂的父亲常年在外省工地搬砖,
一年也回不了一次家,她妈倒挺有钱,那也只是个小拆迁户。
而李娜的母亲只是教育局档案室一个普通的办事员,和什么实权领导扯不上关系,
最多和校长有点猫腻。狂风暴雨的最后,人们开始人肉搜索。张狂家的住址被曝光,
门口被泼了红漆,写着“杀人犯滚出去”。李娜的照片被P成遗像,
发在她以前的社交账号下面。王鹏的妈妈给我打电话,哭着说:“周老师,
你快出来澄清一下吧,有人堵在我们家门口骂,孩子不敢上学了。”我想起王鹏,
那个总是低着头的男孩,上次他在办公室哭着说:“老师,如果我不拍视频,张狂就会打我,
打到死为止,我……我想活着……”我没有像王鹏妈妈希望的那样站出来。我也害怕。
直到警方召开新闻发布会。发言人面无表情地念着稿子:“经公安机关依法调查,
林某某与张某某、李某某因琐事发生冲突。过程中造成林某某身体多处软组织挫伤,
额部皮肤裂伤,经鉴定为轻微伤。依据《保护法》及相关规定,
决定对张某某、李某某送入专门学校接受矫治教育;对王某某予以批评教育,
警方将持续关注……”发布会现场一片哗然。“轻微伤?!那孩子头上缝了五针!
精神都快崩溃了!你管这叫轻微伤?”一个记者愤怒地呐喊着。“又是专门学校?!
张某某之前就有严重暴力前科!这次出来会不会变本加厉?
”“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的到底是谁?是受害者还是作为施暴者的免罪金牌?!
”网络的火力全被警方吸引过去。我松了一口气。我把手机递给晓默看。她盯着屏幕,
面无表情。我想说点什么,比如“会好起来的”,但这话卡在嘴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晓默这时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却让我后背发凉。“周老师,”晓默抬起头,
空洞的目光穿透我的内心,“他们说得对,对吧?”她的话轻飘飘的,在我脑海一直回响。
“他们进去过,怕啥?”没过多久,专门学校那边传来消息,张狂在里面依旧不安分,
拉着几个学生打架,把人打进了医院。管教老师还打电话过来给学校,
很是巡查:“这孩子没救了,昨天还放狠话,说出去要让林晓默好看。
”李娜的母亲来学校给她办长期病假手续。
她一见到我就破口大骂:“都是你这个老师没本事,管不好学生,害得我女儿被网暴!
”我没说话,看着她手腕上的新镯子,和上次在校长办公室看见的一模一样。
晓默彻底不去学校了。我去家访,陈芳红着眼圈打手语说:“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说话,
晚上总是尖叫着惊醒,喊着‘别打我’、‘别烧’…”我推开晓默的房门,
她正对着镜子画画。画纸上是个黑色的人影,看不清脸,手里还拿着刀。镜子里,
晓默脸色苍白,但眼睛很亮,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5.我是张狂,
第一次来这破地方。专门学校的铁门冷冰冰的。我靠在墙上,看着管教老师的背影,
往地上啐了一口,“操,装什么大尾巴狼。”睡在上铺的胖子撞了我一下:“新来的?
懂不懂规矩啊?”我没理他,摸出藏在鞋底的烟。打火机是昨天从管教那里偷的,
他搜身时没摸到。我知道,在这里,只有拳头硬才管用,就像在以前的学校一样。“张狂,
管教叫你。”门口的小个子喊我。我来到办公室里,管教指着桌上的电话:“你妈打电话来。
”我拿起听筒,那边传来麻将声。“小狂啊,在里面好好改造,妈给你找关系,早点出来。
”我妈说话含糊不清,应该是在摸牌。“知道了。”我挂了电话。她从来没问过我疼不疼,
过得好不好,就知道打麻将、找关系。上次我把人打进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