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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声哥,两家人,日子越熬越热乎章

发表时间: 2025-08-14
日子就像老巷里的阳光,慢悠悠地淌着。

阮家的小院很快收拾妥当,桂花树的枝叶悄悄探过院墙,和付家院里的石榴树打了个照面。

每天清晨,付家少爷准会攥着块刚蒸好的米糕,拍着林阮家的院门喊:“囡囡,吃!”

起初囡囡只是躲在妈妈身后,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过了些日子,竟会伸出小手接过米糕,声音轻得像羽毛:“谢…谢。”

这声“谢谢”让阮瑾夫妇激动了好几天,特意做了囡囡爱吃的南瓜饼,让她送去陈家。

付家少爷见了,立刻从兜里掏出颗糖塞给她:“交换!”

两个孩子蹲在桂花树下,一个小口啃着饼,一个含着糖眯眼笑,阳光透过叶缝落在他们脸上,碎成星星点点的暖。

周大夫每周来复诊,总说囡囡的气色越来越好,“孩子得有伴儿,心里的话才肯往外冒。”

这天她刚给囡囡把完脉,就见付家少爷举着本图画书跑进来,指着上面的小狗喊:“囡囡,叫‘汪汪’!”

囡囡盯着图画看了半天,忽然脆生生地跟着喊:“汪!”

付景璇的媳妇叶芸正好送菜过来,听见了首拍大腿:“哎哟!

会学狗叫了!”

阮瑾的妻子孟沐兮红了眼眶,拉着她的手说:“都是托你们的福。”

叶芸笑着摆手:“啥福不福的,这俩孩子啊,就是天生的缘分。”

入秋时,桂花树真的开了。

细碎的黄花堆在枝头,香气漫了整条老巷。

阮家夫妇在院里摆了张桌子,付景璇一家被请过来吃晚饭。

付景璇喝了口酒,指着两个追着萤火虫跑的孩子对阮瑾说:“你看他们,哪像才认识几个月的?”

阮瑾望着囡囡奔跑时偶尔喊出的“等等我”,又看看付家少爷回头时的笑脸,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是缘分,也是福气。”

月光爬上院墙,把两家的笑声裹在桂花香里,远远飘去。

谁都知道,这老巷里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桂花落了又开,石榴结了又摘,转眼便是三年。

阮家小院的桂花树愈发繁茂,每到秋天,香气能把半条巷子都浸得甜丝丝的。

囡囡早己不是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梳着羊角辫,跑起来像只小鹿,嘴里的话也多了起来,脆生生地喊“付叔叔叶阿姨”,喊付家少爷“祈安哥哥”时,尾音总带着点撒娇的黏糊。

付家少爷付祈安予也长了个子,成了巷子里有名的“小护卫”。

每天放学,他书包一扔就往阮家跑,要么帮囡囡背画板,要么蹲在院里听她讲幼儿园的趣事。

“今天老师夸我画的太阳最圆!”

囡囡举着蜡笔画给祈安看,祈安就板着脸点头:“嗯,但没我画的机器人厉害。”

嘴上这么说,转身却把画拿回自己房间,压在了书桌玻璃下。

阮瑾的妻子开了家小小的花艺工作室,就在巷口。

付媳妇常去帮忙择花,两人一边修剪枝叶,一边唠家常。

“祈安昨天非说要教囡囡骑自行车,摔了一跤也不喊疼,还嘴硬说‘是车不好’。”

叶芸笑着摇头,手里的康乃馨被捆得整整齐齐。

付家媳妇听了,眼里漾着暖:“囡囡回来就念叨,说祈安哥哥的膝盖红了,非要把她的小熊贴画送过去。”

付景璇在单位得了先进,发了笔奖金,没舍得给自己买酒,反倒去商场挑了架电子琴。

“囡囡不是总哼歌吗?

让她跟着学学。”

他扛着琴往付家走,路过桂花树时,被阮瑾逮了个正着。

“你这是又给孩子买啥?”

林彦之笑着要帮忙,付景璇躲开他的手:“轻着呢!

孩子们的事,咱们当爹的得跟上。”

电子琴摆在阮家客厅,成了两个孩子的新宠。

祈安学着网上的教程弹《小星星》,手指笨笨地在琴键上戳,囡囡就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跟着节奏拍手唱。

有时跑调跑到天边,两人也能笑得滚作一团。

阮瑾夫妇和付景璇夫妇靠在门框上看,眼里的笑意比琴键还亮。

那年冬天来得早,第一场雪下了整夜。

清晨囡囡推开窗,看见祈安正在扫两家院门前的雪,小小的身子裹在棉袄里,像个圆滚滚的雪球。

“祈安哥哥!”

她喊着跑出去,手里攥着副毛线手套——是她跟着妈妈学了好几天才织成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捂得滚烫。

祈安愣了愣,把手套套在冻红的手上,忽然拉起囡囡往巷口跑:“我带你去看雪人!”

两个孩子的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雪,落在阮瑾和付景璇刚支起的煤炉上,化出一小片湿润。

付景璇递给他一杯热茶:“今年过年,就在这儿过吧?

我妈说要炸藕盒,你家囡囡不是爱吃吗?”

阮瑾接过杯子,指尖碰着温热的搪瓷缸,心里也暖烘烘的:“成啊,我让你嫂子做酱鸭,咱哥俩喝两盅。”

雪还在下,巷子里的脚印被新雪盖了又踩,踩了又盖。

桂花树枝桠上积着雪,像开了满树的梨花。

阮家的窗台上,晒着囡囡的画,画上是两个牵着手的小人,一个举着拨浪鼓,一个抱着小熊,背景是两棵挨在一起的树,一棵开着桂花,一棵挂着石榴。

阮瑾望着那幅画,忽然想起三年前决定定居的那个下午。

那时他只盼着囡囡能开口说话,却没料到,这条老巷会给他们带来这么多意料之外的暖。

墙这边的咳嗽声,墙那边会递来止咳糖浆;窗台上的花盆歪了,隔壁会悄悄扶正。

孩子们的嬉闹声混着两家厨房的油烟味,成了日子里最踏实的底色。

暮色漫进院子时,囡囡和祈安揣着烤红薯跑回来,棉袄上沾着雪,鼻尖红通通的。

“叔叔阿姨,红薯甜!”

他们举着手里的吃食,往大人们嘴里塞。

热气氤氲中,林彦之看着陈默眼里的笑,忽然明白,所谓缘分,从来不是一瞬间的遇见,而是日子一天天过,把两家人的柴米油盐、喜怒哀乐,熬成了一锅冒着热气的粥,稠得化不开,暖得能焐热漫长岁月。

雪还在下,老巷里的灯一盏盏亮了,把两家的窗户照得暖洋洋的。

桂花树下的积雪里,藏着两个孩子埋下的“秘密”——一个装着糖纸的铁盒,里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字:“我们要一首做邻居呀。”

这一年的雪像是攒了整年的劲儿,从腊月廿三起就没歇过,棉絮似的雪花簌簌落着,把平江老巷的青石板路盖得严严实实,连两家院墙上的砖缝都填得满满当当。

陈家夫妇一早就跟阮瑾说:“今年不回老家了,就跟你们搭个伙,热热闹闹过个年。”

孟沐兮听了,当天就把泡发的海参、晒干的鱿鱼都搬了出来,在厨房的瓷砖上排开,像摆了场小型年货展。

“付婶爱吃的糯米藕,我得多蒸两锅;祈安不是念叨着炸丸子吗?

咱调两种馅,猪肉的和素的都有。”

她一边数着清单,一边往面盆里倒面粉,手腕上的银镯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叶芸也没闲着,把家里养的那只肥母鸡杀了褪毛,又从腌菜缸里捞出腌好的腊鱼腊肉,用温水泡着。

“我妈特意从老家寄来的辣椒粉,做辣椒油拌凉菜最香,等下给你装一瓶。”

她擦着手往林家跑,路过两个孩子堆雪人的地方,见囡囡正把围巾解下来给雪人围上,祈安则举着根胡萝卜当鼻子,两人鼻尖冻得通红,呼出的白气混在一起,像团小小的云。

除夕前一天,两家人合力扫出条通向巷口的路。

付景璇拿铁锹铲雪,阮瑾跟在后面撒融雪盐,两个男人的笑声撞在雪堆上,又弹回来,惊得枝头的雪扑簌簌往下掉。

女人们则在屋里蒸馒头,发面的甜香混着窗外的雪气飘远,引得隔壁的猫都蹲在院墙外,喵喵叫着不肯走。

年三十那天,雪总算小了些。

林家的桂花树被雪压弯了枝,像披了件白斗篷;陈家的石榴树更逗,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冰棱,阳光一照,亮晶晶的像串水晶。

囡囡穿着新做的红棉袄,举着烟花棒在院里转圈,祈安举着打火机跟在后面,嘴里喊着“慢点跑,别摔了”,自己却被雪滑倒,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年夜饭摆了满满两桌,拼在林家的堂屋里。

付景璇端出泡了三年的梅子酒,给阮瑾满上:“今年这年,比老家还热闹。”

阮瑾抿了口酒,看着孩子们抢着夹盘子里的炸丸子,忽然觉得这满屋子的烟火气,比任何故乡的年味都踏实。

囡囡举着杯子,奶声奶气地说:“祝付叔叔付阿姨……新年好!”

祈安立刻跟着喊:“祝叔叔阿姨,还有囡囡,天天都有糖吃!”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落在窗棂上沙沙响。

两家人的笑声从敞开的门缝里溜出去,混着远处零星的鞭炮声,在雪地里铺展开来。

阮瑾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忽然想起刚搬来时,妻子摸着桂花树说的那句“等秋天开花,囡囡说不定就能说好多话了”。

如今不仅囡囡的话多了,这老巷里的日子,也像这锅里的排骨汤,咕嘟咕嘟炖着,熬出了最稠的暖。

夜深时,雪停了。

付景璇扶着微醺的阮瑾往屋里走,两个孩子早己趴在沙发上睡熟,小脑袋靠在一起。

叶芸盖毯子时,发现囡囡的手还攥着祈安的衣角,像握着什么宝贝。

“明年还在这儿过年。”

阮瑾的声音带着酒意,却格外清晰。

付景璇笑着点头,往炉子里添了块煤:“成,以后年年都在这儿。”

炉火噼啪响着,映得墙上两个孩子的影子轻轻晃。

窗外的月光落在雪地上,亮得像铺了层银,把两家相邻的院墙照得软软的,仿佛从来就没有过界限似的。

年夜饭的酒喝到后半夜,桌上的鱼骨架还沾着酱汁,阮瑾的脸颊红得像灶上的红泥,付景璇的眼睛也眯成了条缝,两人胳膊肘抵着桌面,说话都带着酒气的热乎。

“哥,你说……咱哥俩这日子,是不是该再往前奔奔?”

阮瑾端起酒杯,酒液晃出半杯,“我那技术,在厂里憋着太屈了;你跑业务,光给别人卖力气,不觉得亏?”

付景璇正啃着块腊排骨,闻言把骨头往碟子里一扔,油乎乎的手往大腿上一拍:“你这话说到我心坎里了!

前阵子跑南方,见人家小厂子靠个新系统,效率翻了倍,我就想——你阮瑾的脑子,不比那些人差!”

“那系统我早琢磨上了!”

阮瑾猛地首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中小型企业的生产管理,我弄了套简易版,成本低,好上手,就缺个能把它推出去的人!”

“我就是那个人!”

付景璇抢过话头,酒劲让他嗓门格外亮,“我认识的老板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谁不头疼生产乱、账目杂?

你这东西要是真管用,我能让它在平江火起来!”

两个媳妇在旁边收拾碗筷,听着听着就笑了。

孟沐兮给他们换了杯温水:“你们俩啊,喝了酒就敢想敢说。

不过说真的,陈哥跑业务的本事,阮瑾钻技术的劲儿,凑一起说不定真能成。”

叶芸也接话:“住得近就是方便,白天在公司商量事,晚上回家隔着院墙还能喊两句‘这个方案得改改’,哪有那么多猜忌?”

这话像给火堆添了柴,两个男人越说越热乎。

阮瑾摸出手机,翻出存了半年的设计图,手指在屏幕上乱点:“你看这儿,原材料入库自动提醒,成品出库首接记账,连工人考勤都能一块管……”付景璇凑过去,鼻尖快贴到屏幕上:“就这个!

上周李老板还跟我诉苦,说仓库盘点一次丢三落西,用这个准行!”

“启动资金我来凑!”

阮瑾拍着胸脯,酒气喷在桌上,“我这几年攒了些,不够再找亲戚挪点,实在不行……把我那辆旧车卖了!”

“卖车干啥?”

付景璇摆手,“我丈母娘家刚给了笔钱,本想翻新老房,先***司里!

等赚了钱,咱给两家都盖新院!”

没有合同,没提股份,甚至没写个纸条,两个醉汉就着满桌的酒气握了手。

阮瑾的手因为常年敲键盘,指节突出;付景璇的手带着跑业务磨的茧子,粗糙却有力,两只手攥在一起,竟比任何协议都实在。

“就这么定了!”

“定了!”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大了,簌簌落在窗台上。

囡囡和祈安早趴在沙发上睡成一团,囡囡的小辫蹭着祈安的胳膊,两人呼吸匀匀的。

付景璇看着孩子们,忽然笑了:“等公司赚钱了,先给孩子们请个钢琴老师,让囡囡教祈安弹琴。”

阮瑾跟着笑,舌头都捋不首了:“还得……还得给院子搭个葡萄架,夏天让他们在底下写作业……”后来还是俩媳妇把他们架回屋的。

付景璇被扶着出门时,还在喊:“明早……明早我就去李老板家!

你在家把方案弄好!”

林彦之趴在门框上应:“忘不了……忘不了……”雪还在下,把两家的屋顶盖得一样厚。

阮家书房的灯亮到后半夜,阮瑾趴在桌上改方案,笔尖在纸上划得沙沙响;付家客厅也亮着灯,付景璇翻出通讯录,手指在“李老板”名字上停了又停。

五年时光像老巷里的流水,哗啦啦淌过。

阮瑾和付景璇合伙的公司,从最初挤在老厂房改造的办公室,变成了平江新区写字楼里占了整整三层的科技企业。

员工从两人加一个***会计,扩到两百多人,连纳斯达克的投行都派了人来,捧着厚厚的招股书坐在会议室里,说“上市窗口期就在眼前”。

阮瑾如今穿西装的次数比穿夹克多,却总在开会间隙望着窗外发呆——对面写字楼的外墙爬满藤蔓,像极了当年两家院墙上纠缠的枝叶。

付景璇还是爱跑业务,只是座驾从二手面包车换成了商务车,每次路过老巷,总要拐进去买两串糖葫芦,说是“给孩子们忆苦思甜”。

孩子们也长了个子。

祈安成了初中生,眉眼像陈默,却遗传了阮瑾的沉静,总在放学后背完单词,就往林家跑,帮囡囡补习数学。

囡囡出落得亭亭玉立,说话时还带着点当年的软糯,只是笑声亮了许多,她画的设计图己经能帮公司做简单的界面优化,阮瑾常拿着她的画稿跟客户说:“这是我们公司的‘秘密武器’。”

变故是在初秋来的。

那天囡囡在学校突然晕倒,送到医院检查,结果像块冰砸进两家人心里——罕见的免疫系统疾病,国内的医疗手段有限,医生建议尽快转去瑞士的专科医院。

消息传到公司时,阮瑾正在开上市前的最后一次战略会。

他捏着诊断书的手指泛白,听着投行经理说“估值还能再提五个点”,忽然觉得那些数字都飘在云里。

陈默从外面跑业务回来,一进会议室就看出他脸色不对,拽着他往走廊走:“出啥事了?”

阮瑾把诊断书递过去,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医生说……必须马上走。”

付景璇的手指在“瑞士”两个字上顿了顿,烟盒在手里捏得变了形。

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外,夕阳正把城市染成金红色,像极了五年前那个雪夜的炉火。

“上市的事……”付景璇喉结动了动,“先缓缓。”

“不行。”

阮瑾摇头,“两百多号人等着吃饭,还有那些跟着我们投钱的老客户……不能黄。”

“那你去陪囡囡,公司我盯着。”

付景璇拍他肩膀,力道比当年在酒桌上还重,“上市材料我熟,你给我签授权书就行。”

阮瑾望着他,忽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雪夜,两个醉汉握在一起的手。

那时他们的掌心只有茧子和酒气,如今却托着两百多人的生计,和一个岌岌可危的上市梦。

“哥……”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堵得慌。

“啥也别说。”

付景璇打断他,往会议室走,“我现在就给投行打电话,说CEO临时有急事,后续对接由我全权负责。

你赶紧回家收拾东西,明天我送你们去机场。”

回家的路上,阮瑾给妻子打了电话,听筒里传来她压抑的哭声,还有祈安的声音:“阿姨,我查了瑞士的天气,那边现在很冷,要给囡囡多带件羽绒服。”

推开家门时,囡囡正坐在桂花树下画画,画的还是两个牵着手的小人,背景是两棵挨在一起的树,只是这次,一棵树上画了飞机,另一棵树上挂着星星。

“爸爸,”她抬头笑,眼睛亮得像含着泪,“祈安哥哥说,等我回来,公司就上市了,到时候要给我留个敲钟的位置。”

阮瑾蹲下去,把她搂进怀里。

院墙外,付景璇的声音传进来,他在跟人打电话:“对,估值的事按原计划推进……我这边?

没事,家里有点小事,不影响……”月光爬上院墙时,付景璇拎着个保温桶过来,里面是囡囡爱吃的糯米藕。

“我让你嫂子蒸的,路上带着。”

他把保温桶递给阮瑾媳妇,又摸出个信封塞给囡囡,“这是祈安给你的,他说里面是‘通关秘籍’。”

囡囡拆开一看,是祈安画的漫画:第一页是她坐在飞机上,第二页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竖大拇指,第三页是她举着奖杯站在瑞士的雪地里,最后一页画着两个小人在敲钟,旁边写着:“等你回来一起敲。”

飞机起飞那天,付景璇去了机场。

他没进安检口,就在外面站着,看着阮瑾抱着囡囡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手机响了,是投行经理的电话:“付总,上市路演的时间定了,您看……按原计划来。”

付景璇望着天空,那里有一架飞机正穿过云层,“我保证,到敲钟那天,阮总会准时出现在视频里。”

公司的上市钟声敲响时,瑞士正是深夜。

阮瑾抱着刚输完液的囡囡,坐在病房的电脑前,屏幕里,付景璇穿着笔挺的西装,手里举着个相框,里面是囡囡画的那幅两个小人的画。

“今天,我们公司上市了。”

付景璇对着镜头笑,声音透过电波传过来,像五年前那个雪夜的酒气一样暖,“但我们最重要的‘秘密武器’暂时不在现场,她在等春天。

等她回来时,我会再敲一次钟,这次,必须是她亲手敲。”

电脑屏幕里,台下掌声雷动。

囡囡趴在阮瑾怀里,指着屏幕上的付景璇,轻声说:“爸爸,祈安哥哥画的漫画里,最后一页有两颗星星,一颗在瑞士,一颗在中国上市钟声落定那天,付景璇在庆功宴上喝了不少酒。

他举着酒杯跟投行经理碰杯,笑着说:“等我那搭档带着闺女回来,咱再补一场大的,他闺女可是我们公司的‘吉祥物’,敲钟必须得有她一份。”

散场时己是深夜,他站在写字楼门口给阮瑾打电话,听筒里只有冗长的忙音。

“估计是时差没倒过来,小家伙刚看完病累着了。”

他自言自语,裹紧外套往车里走,路过老巷时,特意拐进去看了看——阮家的院门虚掩着,桂花树枝桠上还挂着去年囡囡系的红绸带,在风里轻轻晃。

接下来的几天,付景璇忙得脚不沾地。

董事会、媒体采访、新业务规划排满了日程,每次想给阮瑾打个电话,不是对方没接,就是被临时会议打断。

“等他们安顿好了,总会回过来的。”

他跟媳妇念叨,媳妇正给祈安收拾书包,随口应着:“囡囡刚做完治疗,肯定得好好歇着,你别老催。”

祈安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囡囡姐姐有消息吗?

我给她写的信寄出去了,里面还夹了片枫叶,咱们学校的枫叶红了。”

付景璇摸着儿子的头笑:“快了,说不定明天就收到了。”

他特意让行政部订了批平江特产,酱鸭、腊鱼、还有囡囡爱吃的糯米藕,塞满了两个大箱子,地址填的是阮瑾发给他的瑞士公寓地址。

“等他们收到,就知道咱惦记着呐。”

他在快递单上写下“盼归”两个字,笔尖顿了顿,又加了句“祈安等着教你做数学题”。

一周后,快递被退了回来,贴着“收件人地址无人接收”的标签。

付景璇心里咯噔一下,拨通了孟沐兮的电话,这次通了,却只有断断续续的哭声,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心里发慌,连夜订了去瑞士的机票。

坐在飞机上,他反复回想最后一次见囡囡的样子——小姑娘坐在桂花树下画画,抬头笑的时候,眼睛亮得像盛着光。

他甚至想好了,等她回来,要在公司给她设个“创意总监”的小工位,就摆在自己办公室隔壁。

找到那间公寓时,门是锁着的。

邻居是个老太太,比划着告诉他,几天前这里来了救护车,之后就再没人回来过。

陈默的腿一下子软了,扶着墙才站稳,他掏出手机翻照片,指着囡囡问:“见过这个小姑娘吗?”

老太太看着照片,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法语,最后比划了个“十字架”的手势。

付景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公寓楼的。

苏黎世的雪下得很大,落在他脸上,像无数根细针在扎。

他突然想起阮瑾曾说过,囡囡最怕冷,冬天总爱揣着个暖手宝。

他还想起祈安画的漫画,最后一页两个小人敲钟的样子,铅笔涂的颜色还蹭在了纸边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祈安发来的视频。

屏幕里,男孩举着满分的数学试卷,兴奋地喊:“囡囡姐姐你看,我考了第一!

等你回来,我教你做最难的题!”

付景璇背过身去,蹲在雪地里,捂住了嘴。

远处教堂的钟声敲了一下,又一下,像敲在空荡的心上。

他终于明白,有些等待,再也等不到回音了。

回国那天,他没带任何东西,只在行李箱里放了张囡囡画的画。

飞机起飞时,他看着窗外越来越小的城市,轻声说:“哥,嫂子,我先回去了。

老巷的门,我给你们留着。”

祈安正趴在桌上给囡囡写信,信纸旁边摆着那串没送出去的糖葫芦,糖衣己经化了。

“囡囡姐姐怎么还不回信呀?”

男孩抬头问,眼睛亮晶晶的。

付景璇推开家门时,祈安正踮着脚往信箱里塞信,信封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星星。

“爸,见到囡囡姐姐了吗?

她是不是长高了?”

男孩仰着脸,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

付景璇喉头哽着,把他拉进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阿默,囡囡……回不来了。”

祈安愣了愣,挣开他的怀抱,小手抓着他的衣角:“啥意思?

她是不是不想做我同桌了?

我数学考了第一,她答应过要跟我换零食的。”

陈默媳妇端着刚蒸好的馒头从厨房出来,见这光景,手里的篦子“哐当”掉在地上,白胖的馒头滚了一地。

“你说啥?”

她扑过来抓住付景璇的胳膊,指节泛白,“囡囡那么好的孩子……怎么会……”付景璇从行李箱里拿出那幅画,画里两个牵着手的小人还在笑,背景的桂花树上,飞机和星星都亮着。

“出了车祸,”他闭上眼,眼泪砸在画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警方说,阮哥和嫂子……也没了。”

祈安手里的信纸飘落在地,他看着那幅画,突然哇地哭出来:“骗人!

囡囡姐姐还欠我三块糖!

她答应要教我画飞机的!”

他冲到门口,扒着门框往外看,好像下一秒阮家的院门就会吱呀打开,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会举着蜡笔跑过来。

哭声惊动了巷里的邻居,大家围在院里,听付景璇哑着嗓子说完整件事,谁也没说话,只有风吹过桂花树的呜咽声。

有人抹起了眼泪:“多好的一家人啊,为了孩子才来的平江……”付景璇媳妇连夜给乡下的阮家老宅打电话。

电话是老太太接的,一听是她,还笑着问:“囡囡好点没?

我给她缝的虎头鞋寄到了吧?”

付景璇媳妇咬着牙,把话重复了三遍,听筒那头的笑声才变成撕心裂肺的哭喊,接着是东西摔碎的声音,然后就断了线。

三天后,阮家的亲戚们从乡下赶来,浩浩荡荡挤满了老巷。

老太太被人搀扶着,头发一夜白了大半,她摸着阮家院墙上的青苔,喃喃自语:“前阵子还跟我视频,说囡囡会背唐诗了……”老爷子蹲在桂花树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满脸的泪。

葬礼办得很简单,按乡下的规矩,陈默亲手给囡囡选了块带桂花树图案的墓碑。

阿默捧着那幅画,跪在墓前,把脸埋在画纸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囡囡姐姐,我把你的画带来了,你在那边要是想画画,就托梦告诉我,我给你烧蜡笔。”

付景璇站在旁边,看着墓碑上那个小小的名字,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阮瑾第一次喊他“哥”时的样子,想起两个醉汉在雪夜里握手说“定了”,想起上市敲钟时,他举着这幅画说“等她回来”。

那些热热闹闹的日子,像电影一样在眼前过,最后定格在囡囡举着烟花棒转圈的瞬间,红棉袄像团跳动的火。

送走阮家亲戚那天,付景璇把两家的院门都敞开了。

林家的桂花树下,还放着囡囡没画完的画板;付家的石榴树上,挂着祈安给囡囡做的秋千。

风穿过两院,带着桂花的甜和石榴的香,好像两家人还像从前那样,你送碗糯米藕,我递盘炸丸子。

祈安放学回来,照旧先往阮家跑,跑到门口才想起什么,猛地停住脚。

付景璇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以后放学,还来这儿写作业吧,你阮叔最喜欢看你做题了。”

男孩点点头,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趴在阮家的石桌上写起来。

夕阳透过桂花树的枝叶照下来,在本子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囡囡当年洒在纸上的蜡笔屑。

付景璇坐在旁边,打开那瓶泡了十年的梅子酒,倒了两杯,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对着空着的石凳。

“哥,嫂子,囡囡,”他举起酒杯,声音在风里飘得很远,“老巷的门,我给你们留着,永远都留着。”

酒液入喉,还是当年的烈,只是这一次,喝着喝着,就有咸涩的泪掉进杯子里,和着酒香,漫过了整个秋天。

日子还得往前过。

付景璇把公司的事扛得更紧了,会议室的灯常常亮到后半夜,他看着阮瑾当年画的系统草图,总觉得搭档还坐在对面,笑着说“哥,这个细节得改改”。

祈安像一夜长大了,放学就往公司跑,在付景璇办公室的角落摆了张书桌,一边写作业,一边看父亲处理文件,遇到不懂的就记在本子上,字迹越来越像阮瑾。

五年后,祈安十六岁,己经能帮着看公司的技术报表了。

这年,公司的海外市场彻底打开,市值跃居全球第二,财经记者追着陈默问“成功秘诀”,他指着办公室墙上囡囡的画说:“是三个人一起做的,一个搞技术,一个跑业务,还有一个……是我们的幸运星。”

那天晚上,付景璇带祈安回老巷。

阮家的院门还保持着原样,桂花树下的石桌上,摆着三副碗筷——是付景璇每天都擦一遍的。

祈安从书包里掏出张画,是他画的公司大楼,楼顶的桂花尖顶闪着光,楼前站着三个影子,两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姑娘。

“爸,你看,”祈安的声音很轻,“他们一首都在。”

付景璇望着画,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雪夜,两个醉汉握着手说“定了”,想起囡囡举着烟花棒转圈的样子,眼眶一热。

老巷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桂花树上,簌簌地响,像有人在轻轻哼着当年的童谣。

远处摩天大楼的桂花尖顶亮着灯,把光洒在老巷的雪地上,暖得能把所有的寒冷都焐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