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南州的暑气尚未完全散去,空气里还残留着白日的燥热。
沈卓换上一身相对休闲的衬衫,提前十分钟来到了“潮鲜阁”——南州最有名的海鲜楼。
这家店开在江边,二层小楼依水而建,推窗就能看见江面倒映的霓虹。
沈卓选了个靠窗的包间,刚坐下没多久,李薇就带着人陆续到了。
打头的正是上午在走廊里“偶遇”的张副总,他身后跟着分管行政的王副总和负责技术的刘副总,再后面是几个部门经理,浩浩荡荡七八个人。
“沈总,来这么早!”
张副总一进门就大着嗓门嚷嚷,他今天换了件花衬衣,肚子把衣扣撑得紧绷绷的,活像个即将爆破的气球,“让您等,实在不好意思!”
沈卓起身和他握手,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手掌传递来的力度,带着股不容小觑的强势:“张副总客气了,我也是刚到。”
王副总在一旁打圆场,脸上堆着笑:“沈总第一次来南州,咱们可得好好尽地主之谊。
张副总特意交代,一定要把南州最鲜的海货都端上来!”
服务员很快开始上菜,一盘盘红彤彤的膏蟹、白花花的虾姑、冒着热气的石斑鱼……瞬间摆满了圆桌。
张副总抄起酒壶,先给沈卓面前的杯子倒得满满当当,酒液甚至沿着杯壁溢出了几滴:“沈总,咱们南州人喝酒,讲究个‘满杯情’!
我先干为敬,您随意!”
话音未落,他一仰脖子,三两装的白酒“咕咚”一声见了底,喉结滚动的幅度都比常人夸张。
喝完还把空杯子倒过来,亮给众人看,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像抹了层关公的油彩。
沈卓看着眼前这杯几乎要漫出来的白酒,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端起杯子,却没急着喝,反而笑着看向张副总:“张总,实不相瞒,我酒量真一般。
但总部把我派来,诚意肯定是够的。”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桌上众人,“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南州分公司的‘诚意’,光靠酒可体现不出来,最终还得靠业绩说话,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话像一块冷不丁扔进热油锅里的石头,“刺啦”一声,瞬间把满桌的热闹氛围炸得支离破碎。
张副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端着酒杯的手也顿在半空,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悦。
王副总反应最快,赶紧端起自己的杯子打圆场:“沈总说得对!
业绩是硬道理!
不过咱们先不说工作,今天就是纯粹给您接风洗尘,喝酒!
喝酒!”
他冲沈卓举了举杯,又转向张副总,“张总,沈总刚来,咱们别把气氛搞得太严肃嘛。”
张副总这才缓缓放下杯子,重新堆起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点僵硬:“王副总说得对,是我太心急了。
来,沈总,我再敬您一杯!”
接下来的酒局,彻底变成了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张副总每次敬酒,都绕不开“南州情况特殊市场难做前任留下的烂摊子”这些话,明里暗里暗示沈卓别对业绩抱太大期望。
沈卓则不紧不慢,每次都以“酒量不行”为由推拒大半,只象征性地抿一小口,然后就把话题往“下个月的销售目标老客户的维护计划新市场的开拓方向”上引。
“张总,我看了下数据,咱们南州分公司的老客户流失率有点高啊,”沈卓夹起一只虾姑,慢条斯理地剥着壳,“听说您在南州人脉广,能不能牵头组织一场老客户答谢会?
把关系再拢一拢。”
张副总刚喝了半杯酒,听到这话,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答谢会……倒是可以搞。
不过沈总,您也知道,现在市场不好做,客户都精得很,光靠吃顿饭可留不住人。”
“所以才需要张总您这样有经验的人牵头,”沈卓把剥好的虾肉放进嘴里,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听说‘华耀’那边最近也在搞客户回馈活动,力度不小。
咱们要是不跟上,恐怕老客户真要被人抢光了。”
提到“华耀”,张副总脸上的肉明显抽动了一下。
华耀集团是南州本地的龙头企业,也是宏业集团在南州最大的竞争对手。
旁边的刘副总是技术出身,性格相对耿首,忍不住插了一句:“沈总,不是我们不努力,主要是咱们的技术更新太慢,产品竞争力确实不如华耀……所以,”沈卓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手,“刘副总,技术部接下来的重点,就是加快新产品的研发和老产品的迭代。
我己经让总部那边把最新的技术资料发过来了,这几天您组织技术骨干开个会,研究一下。”
刘副总张了张嘴,想说“技术资料早就有了,没人推动”,但对上沈卓那双平静却锐利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能闷闷地应了声“好”。
王副总见气氛又有些僵,赶紧举起杯子:“来!
咱们不说工作了!
喝酒!
沈总,我敬您!”
沈卓也配合地举起杯子,和他轻轻一碰。
就在杯子即将送到唇边时,他像是没拿稳,手腕微微一抖,杯子里的白酒“哗啦”一下泼出去大半,正好溅在他自己的裤腿上。
“哎呀!
不好意思!”
沈卓故作懊恼地拍了下大腿,“这杯子太滑了。”
王副总连忙说:“没事没事!
沈总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沈卓笑着摆摆手,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就是可惜了这杯好酒。”
张副总看着沈卓那只几乎空了的杯子,又看看自己面前喝了一半的酒,脸色有些难看。
他能感觉到,沈卓是在故意避酒,更是在不动声色地给他和其他副总施压。
这个新来的总经理,比他想象的要难对付得多。
酒局继续,气氛却始终有些微妙。
沈卓不再主动提工作,但只要有人想把话题往轻松方向带,他总能不动声色地绕回业绩、改革这些“扎心”的话题上。
几个副总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和被动。
张副总喝得尤其多,到后面说话都开始大舌头,眼睛也红得像兔子。
王副总和刘副总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只有沈卓,虽然也喝了几杯,但头脑依旧清醒,甚至还能敏锐地捕捉到张副总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怨怼和王副总眼底的无奈。
散场的时候,己经快晚上十点了。
沈卓叫了代驾,站在海鲜楼门口等车。
王副总和刘副总互相搀扶着,跟沈卓打了声招呼,就匆匆离开了。
张副总被两个下属架着,脚步虚浮,嘴里还含糊不清地骂着什么。
经过沈卓身边时,他突然停下脚步,抬起醉醺醺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卓:“沈……沈总……你……你别以为……来了就能……能怎么样……南州……不是你……说了算的地方……”沈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张副总被下属连拉带拽地拖走了,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隐约能听到“等着瞧给你点颜色看看”之类的话。
代驾的车很快到了。
沈卓坐进车里,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南州的夜景从车窗外飞速掠过,霓虹闪烁,却照不进他此刻复杂的心情。
他知道,今天这顿接风宴,表面上是欢迎,实际上就是一场试探和较量。
张副总等人想通过酒局给他一个下马威,看看他这个新来的总经理有几斤几两,好不好拿捏。
而他沈卓,则用自己的方式,强硬地表明了态度——业绩是唯一的标准,改革势在必行。
这场酒桌上的较量,他暂时占了上风,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他能感觉到,张副总等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等待他的,只会是更激烈的冲突和更隐蔽的刁难。
车子驶进分公司大楼所在的街道,沈卓看着那栋在夜色中沉默矗立的大楼,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他来南州,不是来混日子的,更不是来被人拿捏的。
他要做的,是把这个烂摊子彻底盘活,是要在南州这片土地上,真正站稳脚跟。
车停稳后,沈卓付了代驾费,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夜晚的南州,空气依旧湿热,但他的心里却像被投入了一块冰,冷静而清醒。
他知道,属于他的南州之战,才刚刚拉开序幕。